“……其一,耿仲明与黄龙有仇,且是灭家残身的血仇,如今黄龙虽死,但黄龙当年可是袁崇焕提拔的亲信部将。
而袁崇焕又是孙承宗的心腹爱徒。
当年袁崇焕能一手提督辽东,并放出五年平辽的豪言,跟孙承宗的背书脱不了干系。
眼下孙承宗在大明的恩威如日中天,毫不夸张的说,以现今大明皇帝对孙承宗的恩宠。
孙承宗敢认大明第二,其它人没人敢认第一,就连那个满门公侯的女蛮子秦良玉都不敢。
秦良玉的恩宠是建立在她家对大明的死忠,孙承宗可不是。
孙承宗此人不仅对大明够忠,还允文允武,顾虑周全,乃是上马安邦,下马治国的相臣,远非一般文臣武将能比。
而当年黄龙的家小,以及黄龙本人的鼻子、四肢可全是他耿仲明与他弟弟耿仲裕砍的。
只要耿仲明脑子没进水,就不会去触这个眉头。
毕竟就算孙承宗顾全大局懒得翻这些陈年旧账,可架不住往他身上扑的人多啊。
王爷您别忘了,袁崇焕是死了,可当年跟着袁崇焕的将校可还有不少人活着呢。
现在袁崇焕的恩师孙承宗得了这么大的势,眼下又奉命平定满奴。
这明摆着就是朱家皇帝要用平满这个功劳给孙承宗一个王位,一个让他在朝鲜取李氏朝鲜代之的王位。
现在整个辽东上下不知多少人明里暗里消尖了脑袋想要搭孙承宗这艘高船。
那些袁崇焕的旧将难道不想趁机会攀高枝拉旧情吗?
如果那些人日后打着为黄龙报仇的名义去暗地里整他耿仲明,很可能孙承宗本人都不知道。
他手底下那些人,乃至于朱家那个小皇帝就暗中派人给耿仲明全家老小抹了。
这是其一。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抛开耿仲明与孙承宗之间潜在的仇怨不提。
单说耿仲明本人,就已经数叛两朝。
沈阳失陷时弃李归奴,老奴在沈阳搞屠杀时又带着辽人弃奴归毛,现在又兜兜转转回了这里当了个怀顺王。
如此往复之徒,其行径跟昔年的三国吕布不遑多让。
虽然每次轮转都情有可原,但以忠义论,此人终归是一个轻于去就反复无常的小人。
若非如此,皇太极也不会将其丢在凤凰城那鬼地方当替死鬼。
若是大明还是以往那个大明,说不定明廷上下会看在他麾下那数万叛军的份儿上受降。
可眼下大明兵强马壮,内外四海无不威服,前不久更是打出了单枪匹马远赴千里灭国封王的战绩。
其中兴强盛之势已是定局,根本就不需要一个三心二意反复无常的降将来锦上添花。
这一点,耿仲明自己也应该清楚
所以卑下料定,他不会降,除非他活得不耐烦了,或者有什么特殊的仰仗。”
孔有德笑了,看着眼前这个一脸认真做分析的心腹,即欣慰又无奈的轻声一叹。
“全节,你说的都对,但你忘了一件事。”
“?”
全节一愣,“敢问王爷,何事?”
孔有德沉默片刻,幽幽低喃。
“当初的弃孙入奴,可不是他主动投降的,而是被你家王爷我逼降的。”
“……”
全节一愣,眉头一皱,“这有区别吗?”
“以前没有,现在嘛……说不定咯。”
全节一脸疑惑的盯着他面前表情唏嘘的耿仲明,良久,才有些不确定的道:
“王爷您的意思是说,朱由检会信他当初的身不由己,然后接纳他?
不可能吧。
叛了就是叛了,就算当初有隐情,他弃明投奴也是不争的事实。”
“呵呵。”
“全节你又想差了,我不是说朱由检会信他,而是朱由检根本就不会把他放在心上。
现在的朱由检可不是以前那个无依无靠的朱由检,人家现在心里底气足得很,可不怕什么表里不一的乱臣贼子。”
“?”
全节一愣,而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一凛,“王爷您是说,朱由检现在根本不在乎什么忠不忠心,他现在在乎的是光明正大,不会引起地下臣民抵触怨恨的理由?”
“对咯,若不是仗着有仙人撑腰有恃无恐,以朱家皇帝那小肚鸡肠的心思,他能给孙传庭封王?
你要知道,就算是外域藩王,封地不在国内,那也总归是统兵一方的实权王爷。
他现在镇得住,他能保证他的后代镇得住?”
“这……”
“不会吧。”
“不会?”
“本王问你,我朝现在有多少明廷降将?”
全节一征,而后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脸色大变,“王爷您是说——千金市骨!立木为信?!”
“呵呵,总算没蠢到家。”
轻声一笑,孔有德眼中闪过一抹冷光,“如果是以前,朱由检可能不会冒着被以后乱权的风险招降一个三心二意的人。
可现在的大明在仙人的帮助下,已经国富民强,无可匹敌。
在那些层出不穷的仙种火器震慑,尤其是那手段通天的仙人扶持下。
莫说耿仲明这区区四五万人,就是孙承宗麾下十万大军,甚至整个东西南北四大都督连起来造反他也不怕。
仙人已经通过之前的京城之战证明了他的能力,这一点,没人会怀疑,甚至没人敢去怀疑。
而眼下,一旦孙承宗真的以‘当初降奴非本意’为由纳降了耿仲明。
我朝内部那些本就摇曳不定的降将会作何感想?
换做是你,你会怎么想?
既然朱家皇帝连耿仲明这个三心二意反复不定的满清藩王都愿意接纳招降,我们这群贪生怕死的叛将算得了什么呢?
我们的身份再高,能比耿仲明还高?
我们当初背叛的原因再无耻,还能比耿仲明这屡次三番的投降满清来的下贱?
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全节不说话了。
直勾勾的盯着他面前一脸苦涩的孔有德,心中思绪乱飞。
“那王爷,如果是这样的话,对于我们而言似乎也不是……”
孔有德没有吭声,抿着嘴捏着手指沉默了良久,才略显迷茫的缓缓摇头。
“没戏的。”
“?”
全节一愣,“为何?既然他耿仲明那等烂人都能投降,我们为什么不能?”
“很简单,我们是主动投降的,而且有恩无威,失之懦弱;有威无恩,使人疏远。
所以,有了恩,就要有一个威来衬托你的实力,否则遗祸无穷,此乃恩威并施也。”
全节怔然,而后默然。
慢慢的,堂内的气氛沉寂了下来。
直至良久。
“那王爷,我们现在该如何行事?”
“先等等看,看耿仲明会怎么办,实在不行就撤,出关去北辽建州卫,再不行就去北山(后世大小兴安岭那一带)。”
“那我们还去支援耿仲明吗?”
“当然要去,不仅要去,还要大张旗鼓,光明正大的去,弃军北逃是我们最后不得已的退路,眼下还没到那个时候,自然要为咱们的陛下效忠了。
咱们当不成吴三桂,难道还当不了李定国吗?”
全节又沉默了。
想着早先神迹中吴三桂与李定国的下场,轻声一叹,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