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
怀顺王府外,一座已经被清空的民宅中。
“……明日?”
“嗯,说是行军途中感染了风寒,身体不适,明日再来拜会。”
“他亲口说的?”
“不,末将并没有见到孔有德本人,是他身边的亲卫传讯说的。”
经过将近一个时辰的准备,成功将一部分人马转入城内准备埋伏孔有德的孙承宗看着眼前人难看的脸色,眉头慢慢紧皱。
“老大人,会不会是孔有德提前得到了消息,故意用这套说辞来拖延时间?”
片刻后,孙承宗身边随侍的尤世禄走了上来,并且话落后还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两人面前的耿仲明,把耿仲明看的脸皮一阵青白。
好在孙承宗没有接话,摆了摆手后,直接岔开了话题。
“城外的哨骑呢?可发现什么可疑踪迹?”
“没有,派出去的哨骑已经绕到城外十里处的汤站堡附近,除了在汤站堡内发现大批军用物资与大量敌军驻扎的痕迹外,沿途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你兄长他们来了吗?”
“来了,夏总兵正在西门整队,半刻钟前来信称要去接管北门城防,预计大概再有半刻钟就会全部进驻完毕。
至于家兄(尤世威),则已经带着他本部的两万余人与末将麾下的两万余人分别埋伏在了耿将军麾下石明雄、宋国辅等人驻守的东门、南门之外,就等老督师下令了。”
点了点头,孙承宗将目光看向他面前脸色郁郁的耿仲明,“云台(耿仲明的字),可愿为老夫引荐引荐那位恭顺王?”
“?!”
耿仲明一愣,“引,引荐?”
“嗯,既然他不来,那只有老夫亲自去了。”
“!!”
…
半个时辰后。
凤凰城以南,一座被数百身穿满清军丁服饰的光头鞭子男严防死守宅院外。
“……哈嚏~”
“呵呸——!”
“怎么,困了?”
“还行,有点冷。”
“忍忍吧,天快亮了,太阳出来就不冷了。”
“唉,你说大家都是人,为啥区别这么大呢,比不上将军老爷也就罢了,那是咱投胎时没找对门路。
可为什么到了这世上给人当兵卖命,都要被分个三六九等,简直曰了狗了。”
“?”
“咋了?听到什么风声了?”
“你没听说吗?”
“听说啥?”
“明军的待遇啊,我可听不少兄弟说,孙承宗麾下那群北兵待遇可是高得离谱。
人家手底下一个普普通通的新丁蛋子,只要通过选拔入了军,一个月就有三两的晌银,而且顿顿细粮,日日有肉,还管饱,逢年过节朝廷还给家里发肉发酒。
衣服啥的根本不用管,人家朝廷直接供应,每年四套,夏天两套冬天两套,全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的。
而且据说只要上过战场,活下来了,不管有没有杀敌接战,都会转正,到时候直接从三两一个月变成五两一个月。
另外还有兵器火器啥的,用的都是仙人提供的仙家玩意,皮实耐用不说,威力也大的离谱。
伍长及伍长以上,每人还给配一把巴掌大小的火铳,三颗大脑袋雷。
那大脑袋雷就不说了,大家都见过,炸起来跟炮仗似的,一死一片。
咱就单说那火铳,不仅能连发,而且打身上一打一个前后窟窿。
我可听说不少鞭子老爷就是在战场上被打中后,活生生流血流死的。
因为抬回来那洞前后通透,根本就没招。
再看看咱们,火器军备就不说了,毕竟咱没仙人帮衬,比不得,单说粮饷上。
一个月一两半的晌银,虽说不拖不欠,但跟人比这差距也太大了。
吃的穿的更不用提,一年四季就一套破袄也就罢了,吃的也是别人剩下的残羹剩饭。
遇到紧急情况,时不时还得来个窝窝头就凉水,要是肠胃不好,走半路就拉脱肛。
讲真,咱们这待遇也就跟祖大寿手底下那群辽军差球不多。
而且还是那些上不了台面的炮灰。
人家祖大寿身边那群家丁精锐现在可都是按照孙承宗麾下的北军来的。
虽然没孙承宗手底下那些北军那么夸张,可也是一个月三两的晌银,顿顿细粮顶饱,时不时还给加肉加餐。
身上穿的,手里用的,那也都是孙承宗裁汰下来的好家伙。
再瞅瞅咱手里这些破烂。
盾是麻绳树藤编的水木盾,一到冬天邦邦硬,手里的家伙式是用铁锅砸贬硬绻的。
真要打起来,不仅要提前往里捅火弹弹,还得预防火药塞多了炸膛别呼自己一脸。
简直了。
你说咱们都是当兵卖命的,而且高低还是个王爷身边直属卫队,怎么跟人比起来差距这么大呢。”
“行了,少说点吧,你不能光想着现在,忘了以前跟着那些鞭子爷吃香的喝辣的啊?
当年咱们跟着鞭子爷豪横时,不也是顿顿有肉,夜夜有女人来着么。
再说了,就现在鞭子爷表现出来的这幅德性,我估摸着离投降也不远了。
盛京都丢了,主事的那几个大主子爷也是死的死降的降,这还有什么奔头?
等过阵子这颗大树倒了,咱们想投降就投降,不想投降就找个地方钻野林子当野大王,这天大地大的,咋还能苦了自己啊。”
“说的轻巧,跑?你往哪儿跑?现在朝廷这么猛,单单一个孙承宗就把不可一世的鞭子爷们压成了窝窝头。
到时候朝廷真要是动了杀心,你觉得咱们能跑哪儿去?
你可别忘了,朝廷手里可不止孙承宗这一个北军督师,人手里还有孙传庭的二十万西军、秦良玉的二十万南军、卢象升的十万东军、以及郑成功那二十万水师。
到时候天南海北的,你就是藏水里,人家也能把你揪出来。
你以为前阵子那些被罢职免官追责抄家的辽东将校们为啥那么听话?
不就是害怕激怒朝廷被朝廷清算,连命都留不下吗?
至于投降。
呵呵,你觉得就咱们以前干的那些破事,真要投降了,人家朝廷会要?
到时候一查,不把你凌迟处死就算你祖上积德了,还投降。
你别忘了咱们可都是剩下来的,要是能投降,还用等得到今天?
可笑。”
“那可说不准,前年京城那一仗打得多惨,不照样有人投降了么?
我有几个以前同营的老哥们当初跟着南下,一路上跟着烧杀抢掠的,人现在照样也成了朝廷的人。
虽说在苦窑里埋汰了两年,被革了军籍,但人出来后改过自新,在京师靠着给人打下手抗石头,硬生生拉起了摊子。
现在据说在京师混的人模狗样的,有好几个当上了什么劳什子包工头,手底下管的一大票人,专门在人家建城建房时给人打下手抗石头。
前阵子有个狗东西还给我写信来着。
他娘的,以前大字不识一个,写信都要老子给他代笔的大老粗,去京城被人调教了两年,现在居然成了个舞文弄墨的文老爷。
还在京城娶了婆姨生了娃。
这个狗东西真是走了狗屎运。
咱就说,咱为啥不能投降了?
咱不就是打仗的时候跟着大部队抢了点金银财宝么,这算啥?
大不了去了以后被人管教几年呗。
啥日子咱没过过,还怕人打骂?
切。
我就不信了,那群啥也不会的土憨憨都能过那种白面馍馍热炕头的日子。
咱爷们自小在海边长大,打的一手好船,家里祖传的观风手艺更是上能观风,下能看海,咋滴还不能混个人样?
再说了,当初投降鞭子爷是王爷们要投降,说不投降就是个死。
咱能咋办,咱那时候就是个看大门的杂头兵,能管得了那些将军老爷们的事?
还不是人家说啥就是啥。”
“倒也是,说到底咱们也只是混口饭吃罢了,又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嘶!!!”
突然,宅院外某处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变成了一道充满惊恐的抽气声。
围在府邸四周给孔有德把门,暗地里支棱着耳朵偷听的亲军们一愣,下意识扭头循声望去,就惊恐的发现四周夜幕中不知何时伸出了一柄柄闪烁着寒光的弓弩。
瞬间,原本窸窸窣窣的夜幕陷入了绝对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