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万？”
“嗯。”
朱伟光的眼神有些发沉。
这才刚开始就打残了一万，消耗的有点快啊。
“南门跟西门呢？”
“秦老将军督战的南门最安稳，张献忠、熊文灿等逆贼在刚开始的时候让人冲锋了几次，后来那群贼骨头就没有再蚁附攻城了。
而是与秦老将军摆开大阵用火炮对射，所以目前南城伤不过数百人，死亡仅数十人。
孙传庭孙督师所督战的西门则跟东门一样，由于面对的是原九边精锐，所以战事很激烈。
伤亡人数目前还没统计出来，只能粗略估算不下万人，而且老奴来之前，双方已经开始在城墙上交手。
孙督师的本部老秦军们也压了上去，甚至有几人已经动用了手雷御敌。”
“城里呢？”
“城里一切安好，没什么异常。”
“公公可是好点了？”
“额，嗯，好，好多了……”
“那小的就先去了。”
“唔……”
起身告退后，朱伟光顺势端起身边洗干净的盘子走下了重楼，脸色凝重。
他身后，被他叫来一起当太监洗碗的堵胤锡与孙嘉绩两人也是眉头紧锁。
伤亡比预计的大啊。
尤其是东门跟西门。
这才刚开始就死伤过万，未来双方大规模攻城时怎么办？
以他们手中那点人，能撑几天？
十天？
二十天？
慢慢的，孙嘉绩眼中闪过了一丝不安。
“陛下，草民能问一个问题么？”
“？”
“说。”
“敢问陛下，仙人何意？”
朱伟光目光一闪，沉默片刻，缓缓摇头。
“朕也不知，仙人所思，非是我等凡人能揣摩的。”
“那……那些神器呢？草民前几日也曾前往军器局与兵仗局观看过神器试炼，其威之大，非常人能揣度。
若是动用那些火器，哪怕是那些仙家手雷、地雷等火器，也足以杀退贼军，以正我军军威。”
朱伟光没有再解释什么，而是开口点了一旁堵胤锡的名。
“仲缄，你来替朕解释解释。”
正捧着一大堆盘子默默行走的堵胤锡闻言，有些沉重，也有些悲痛的低语道：
“主要有三，一来目前敌我双方只是试探，反贼真正的精锐并没有出现。
如果这时候拿出这些神物，不仅杀敌效果会大打折扣，甚至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比如贼军驱赶被俘的平民来消耗我们的火器，比如派密间去破坏我们的火器储备等。
二来，此举可以练胆，陛下虽然在围城之前征召了六十万的大军，但其中除了十万各军老兵，其余五十万都是因兵乱而临时聚集的新丁。
他们并没有打过仗，也没见识过真正的战场，如果一开始用神器对敌，敌人会在猝不及防下被大量伤杀。
而这些新丁则会在这种战果的刺激下，形成对方不过如此的骄兵心态，甚至会过度依赖火器。
到时候一旦火器用完，双方短兵相接，很容易一触即溃，届时，整个京城的沦陷只是顷刻之间的事。
三来，可以除内贼，不论是重楼高台上的假战报，还是陛下所持的真战报，随着时间的推移都会被有心人泄露出去。
到时候这么大的伤亡刺激下，势必会让城内军民陷入恐慌。
届时，那些潜藏在臣民中的贼子势必会趁机搞事，有心算无心下，陛下可以从容应对，甚至可以趁机一网打尽，彻底肃清内部潜在的威胁。”
孙嘉绩沉默了。
有点苦涩的看着堵胤锡良久，才神态低迷的对着朱伟光的背影闷闷道：
“陛下，非要如此么，他们可都是您的子民啊。”
朱伟光没有接话，而是直接岔开了话题。
“其实朕今日叫你们来，是有事想要拜托你们。”
正因为意识到什么而感伤的孙嘉绩一愣，他身侧陪着他一起沉默的堵胤锡则目光一闪，凝眉沉思间，眼中隐约有了一丝惊疑不定的猜测。
“实不相瞒，朕想让你们二人去李自成、张献忠的大营一趟，看能不能跟他们搭个话。”
果然！
堵胤锡心头一震，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而孙嘉绩则怔住了，有些傻眼的抱着盘子看着朱伟光慢慢扭过来的脸，良久才反应过来。
而后，本能的就要下跪领旨，却被朱伟光及时拉住。
“站着说。”
猛然回神，扭头四顾，发现没人注意后，孙嘉绩一脸凝重的低声道：“陛下放心，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草民，不，微臣堵胤锡领旨谢恩！”
“好，朕就知道朕没看错人，说实话，朕是真舍不得你们，因为你们在朕心里本来是有着大好前程的。
奈何如今大明风雨飘渺，京城眼下的困境相信两位已经明了。
以这区区几十万新丁守备，就算有仙人助力，有无数猛将替朕守护，朕心里其实也没底的很。
毕竟仙人虽奇，但从未显过移山填海的大神通，能不能平灭这百万贼军还是个未知。
而猛将虽勇，但兵不过数万，且皆是没见过真正战场的新丁，万一日后贼军大举攻城，能不能守得住朕是真的不知。
所以只能出此下策，以密使潜入贼军内部行间作之事伺机而动，若有苛待，还望两位爱卿不要怪朕。
两位爱卿放心，朕以太祖皇帝朱元璋的名义起誓，待来日两位爱卿功成归来，朕必有重赏。
到时候，朕替二位举行祭祖仪式，亲自将两位爱卿的牌位抬入太祖皇帝的庙庭，也让太祖皇帝他老人家看看咱后世也是有忠贞能臣的。
他有他的刘伯温，朕有朕的堵仲缄与孙辅之，而且还是俩，羡慕死他。”
堵胤锡：“……”
孙嘉绩：“……”
光幕之外，洪武十五年正一边学习一边看直播的朱元璋：“……”
至正十五年，正因为光幕之前的评点而被蒙元追的满世界乱窜的刘伯温：“……”
…
半个时辰后，堵胤锡与孙嘉绩走了，神态振奋，眼冒精光，走路不仅虎虎生风，腰杆都挺的溜直。
然后，用抓阄的方式分别把堵胤锡与孙嘉绩忽悠往张献忠、李自成身边当卧底的朱伟光就将两人的事抛在了脑后。
“……皇爷！”
正端着盘子坐在净物房的马桶上思考接下来的安排，一道身影悄无声息的从门外飘了进来，眉头一皱，看清来人后，眼神一闪。
“出事了？”
“嗯，杨嗣昌入宫了……”
“？？？”
…
与此同时。
宫中西面城垣上的一座角楼中。
“……你疯了！现在京城内所有人都在找你，你竟然还敢来这里找咱家，不要命了！”
“嚎完了么，要不要出去嚎？”
“你——！”
“简直不可理喻！”
一身太监打扮的杨嗣昌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冷冷的看着他面前气急败坏的尚膳监掌印太监杜勋，直至杜勋一脸恼怒的坐在一旁后，才转头扫了一眼堂内皱眉不语的骆养性、吴孟明、张彝宪等人，并将目光径直看向了主位上眯着眼盯着他一声不吭的王德化。
“王公公，可还记得我们的除妖计划？”
“！”
王德化眼一眯，一旁静坐的骆养性等人脸色一变，正生闷气的杜勋更是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还来！？”
杨嗣昌无视了他的惊骇，而是直勾勾的看着王德化。
“王公公，这世上有些事，一旦做了就没法回头了，上一次不成那是意外，眼下京城陨难，四方被围，城破就在旦夕之间。
而朱由检赖以为仗的仙人迟迟不出手，不管是何原因，起码有一条可以肯定。
这场仗，那所谓的仙人无法干预，或者说无法阻挠。
眼下，只要我等齐心合力，里应外合，何愁大事不成？”
王德化阴着脸没吭声，倒是一旁坐着，朱伟光来了以后时任东镇抚司指挥使。
原本造反这种事没他什么事，结果前阵子多尔衮、李自成等人起兵二百万围攻京城时被那恐怖的数字吓破了胆。
最终跟了陈新甲，并与同样被吓破胆，觉得大明时日无多的王德化一起勾结尚膳监掌印太监杜勋准备下毒弄死朱伟光。
结果功亏一篑，在原本历史上崇祯十七年朱由检自挂东南枝后先投大顺，后投大清的三姓家奴骆养性阴着脸接过了话头。
“你想怎么做？”
杨嗣昌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杨某已经联络了一些死士，准备在明日凌晨卯时趁四方义军围攻时，在京城内杀人点火以吸引朱家官军的注意。
只是单凭这些还远远不够，杨某需要人手去替杨某实施声东击西之计。”
“声东击西？”
“嗯，以城内纵火为号，届时，杨某需要大队人马去冲击东门，杨某已经打探清楚，京城四区中，目前属卢象升督守的东区损失最大。
所以杨某需要有人带队趁着义军冲击城门时派人里应外合去攻击东门。
届时，骤然发难下，相信有不小的机会可以打开城门迎新王入城。
而在冲击东门的同时，杨某还需要有人携带精锐力量冲击西门。
杨某已经暗中与多尔衮等人取得联系，让他们今夜携带精锐人马在西门外等候。
只要我等开门放火，东门乱起，他们就会携带数万精锐由西门而入。
届时，西门一破，大军入城，拿下京城不……谁！”
咻——！
噗呲！
正板着脸讲解自己胸中的韬略，一道急促的破空声突然从身后传来。
杨嗣昌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一道细长的黑影贴着自己的右侧脑皮从眼前一闪而过。
一个哆嗦，骇然回神，就见他面前原本支棱着脑袋听他吹牛皮的骆养性脑门前多了一根全身涂满黑色染料的长箭。
瞬间，瞳孔一缩。
“这是！”
“不好，事发了！杨嗣昌，咱家要被你害死了！”
“什么人！”
“有刺客！快来人，来——嗯哼！”
“不，不要——！”
噗噗噗噗！
噗呲！
下一刻，伴随着一阵痛苦的闷哼与锐物捅穿肉体的闷噗声，几人所在角楼的门外突然变得混乱了起来。
只不过这场混乱很短，只持续了短短十数息就平息。
然后，角楼外就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楼内大堂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惊的四散躲避的王德化、杨嗣昌、杜勋、吴孟明、张彝宪五人就陷入了面面相觑的惊悸。
最终在门外愈加浓郁的压抑下，变成了浓浓的绝望。
良久。
吱呀……
紧闭的木门被人缓缓推开，一道让他们觉得不出所料，却又难以置信的身影出现在了他们眼中。
“陛，陛下……”
看着前方那威仪而并不威严的明黄色身影，王德化、吴孟明、杨嗣昌、杜勋、张彝宪五人瘫跪在了地上。
因为站位问题距离朱伟光最近的杨嗣昌脸上的表情更是极其复杂。
有愧疚，有释然，有解脱，有怨恨，有无奈，也有一丝淡淡的缅怀与悲凉。
门外，朱伟光同样神情复杂的看着他面前这位距离他最近，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处理的明末能臣，神情感慨。
“朕很好奇，你为什么会跟陈新甲搅合在一起？陈新甲想要谋反朕能理解，可你好端端的是为了什么？
你之前的四正六隅之计效果很好啊，本来朕还打算重用你的，结果你这突如其来的反叛让朕觉得就很莫名其妙。”
杨嗣昌闻言，惨然一笑，“臣效陛下十一年，自问对陛下的秉性还是有所了解的。
朕非亡国之君，臣皆亡国之臣呐陛下……”
朱伟光一怔，看着眼前这个涕泪横流的明末能臣，沉默良久，转身离开。
“也许，你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了解朕……”
“？”
“不，陛下，陛下！”
“臣不想反的，臣本来是不想反的啊陛下！！！”
…
一刻钟后。
宫内某处鲜为人知的偏宫杂院中。
“……陛下，人到了。”
“带上来吧。”
“奴婢张彝宪，叩见皇爷！”
“起来吧，干得不错，说吧，想要什么，只要不是太离谱朕都能满足你，钱财？权力？还是女人？”
“……”
本是王德化麾下替朱由检执掌南海子三万净军的司礼监内团提督。
在发现王德化想要跟陈新甲一起谋反后，被王承恩暗中敲打拐来。
最终成了朱伟光安排在王德化身边密探的内团提督太监张彝宪有些无奈的看着眼前这个有些陌生的帝王，恭恭敬敬道：
“回皇爷的话，奴婢想要接替王德化成为新的东厂提督与司礼监掌印太监。”
朱伟光笑了，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这个毫不掩饰的老太监，淡淡道：
“可，以后你就是朕的司礼监掌太监与东厂提督了，但内团提督的位置与南海子的那三万净军你得交出来。”
“奴婢来之前已经让人将一应玺印封存并转交给了王承恩王公公。”
饶有深意的打量着眼前人，朱伟光摇了摇头，“不错，说说吧，接下来的事，你有什么安排？”
“回皇爷问，奴婢已经派人与西区的孙督师交替了，到时候，我们会按照杨嗣昌的计划在西门制造一场混乱。
只要外面那群狗贼敢进来，奴婢就与孙督师合力动用火器将他们全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