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大明京师,成国公府。
“……荒唐,简直荒唐至极,真是无法想象,这得多么无耻才能想得出来这种事!
募响捐银?
亏他朱由检说得出来!
堂堂大明天子竟做如此摇尾乞怜之事,大明历代列祖列宗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依我看呐,这大明朝的气数已经尽了!”
“就是,定国公说的没错,自古以来只有帝王赏赐朝臣钱财的,本侯还从未见过帝王向朝臣索要钱财的。
简直骇人听闻,他难道就没想过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待他这个大明之主吗?”
“这有什么骇人的,泰宁侯你莫非忘了?要饭可是老朱家骨子里的传承。”
“呵呵,公爷这话说的未免有些过了,不管太祖皇帝曾经干过什么,人家最后终归是开创了三百年大明,过了过了。”
“快得了吧,什么一国之主,穿上龙袍也遮不住他朱家的穷酸味,你瞅瞅他朱家子弟干的这些事。
造反的、叫门的、炼丹的、玩女人的、当木匠的,现在又出来个要饭的,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早知如此,当年我们的祖先就不该跟着朱重八那个乞儿暴君反元!”
“行了,说这些干什么,还是说说接下来怎么办吧,按陛下给出的条件,我们在座的最次也得上交二十万两,你们交不交?”
“交?交个屁!莫说本公爷没有,就算有,那也是祖上数代积攒下来的家底,凭什么他一句国家有难就要全给他交出去,做梦!”
“话虽如此,可如果陛下来日以王铎之事整治,我等又该如何应对?”
“王铎?”
“不是本公爷看不起他朱由检,有本事就让他按王铎那个标准来!
只要他朱由检拉得下那个脸,我徐允祯就敢将家产全部赠与家奴!
本公爷倒要看看,他朱由检能奈我何!”
“小公爷,这样一来,会不会引起家奴背主之事?”
“那又如何,本公爷宁与家奴,也不愿将祖辈传承下来的银子交给朱由检这个烂坑。
这大明朝早就烂透了,上面的上面的贪,下面的下面的拿,莫说你我这点家资。
就是满朝勋戚所有人的家资拿出来都不够填的,这天下早就亡了!
在当年朱元璋向我们祖辈举起屠刀的那一刻就亡了!
还捐!
我捐他个卵子。
就算我们今日应捐了,真正能用到实处的又有多少?
还不是全给了那群踩在咱们头上拉屎尿尿的文官?
到时候军队照样打不过人建奴,泥腿子该造反依旧还会造反,这天下变不了的。
本公爷今天就把这话放在这里,你们谁乐意当这个傻子谁去!
反正本公爷没钱,各位,本公家里还有事,先告辞了,不送!”
“哎,小公爷,小公爷别走啊小公爷,再聊聊啊小公爷,小公爷!”
看着摔门离开的身影,因为朱伟光下令募捐而以借钱的名义汇聚在此的明末众勋贵们懵了。
面面相觑片刻,时任大明抚宁侯,崇祯十七年明灭后,伙同一大帮明朝勋贵投降满清的朱国弼起身对着主位上阴着脸一声不吭,时任大明成国公,祖上是靖难名将朱能,崇祯十七年明灭后投降李自成,却被李自成拷死的朱纯臣拱手道:
“公爷,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若无事的话,小侯就先告辞了。”
朱纯臣点了点头没吭声。
朱国弼犹豫片刻,轻声一叹,拱手离开。
一侧端坐的其它明末勋贵们见状,对视一眼,纷纷起身告辞。
“公爷,告辞!”
“告辞了!”
“公爷,告辞……”
片刻后,院子里坐着的明末勋贵从数十人变成了寥寥十数人。
“怎么,各位还有事?”
寂静中,朱纯臣开口打破了院中的沉寂,遗留在院中与他面面相觑的几位明末勋贵们闻言,对视一眼,时任大明英国公,祖上是靖难名将张辅,崇祯十六年病逝的张之极对着朱纯臣淡淡道:
“朱家小子,你我两家祖上同出靖难一脉,一直以来都是守望互助,彼此扶持,跟徐家那些开国勋臣走出来的不是一路人,你就跟老夫交个底,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看着眼前老人,朱纯臣沉默片刻,苦涩一叹,“老公爷,兵部侍郎陈新甲你知道吗?”
张之极眼神一凛:“你想跟他谋逆?”
瞬间,朱纯臣笑了。
“实不相瞒,今日之前小子的确有那个打算,毕竟那夜陛下对张庆臻说的话您应该知道。”
“怎么,听你这意思,你这是打算弃暗投明了?”
“哈哈,可以这么说。”
“你就不怕陛下日后出尔反尔?”
“以前怕,现在嘛,不怕咯。”
“为何?”
“因为今天上朝时,我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人在做,天在看?”
“老公爷慧眼如炬,小子佩服……”
看着眼前这个笑的一脸轻松的年轻盟友,张之极陷入了沉默。
对方现在的处境他很清楚。
因为朱伟光那天晚上对张庆臻说的话他同样知道。
而陈新甲四处勾结文武准备扶持吴三桂、李自成跟满清里应外合的事他也知道。
因为前几天他也收到了对方的邀请。
所以,他这些天一直都在纠结要不要跟朱纯臣联手,伙同陈新甲反了朱由检。
理由也很简单,他祖宗张辅跟朱纯臣的祖宗朱能都是靖难打出来的靖难功臣。
从朱棣篡了朱允炆那一年开始,他张家就跟朱家结成了军事政治同盟。
这么多年下来早就融为了一体,如果朱纯臣倒了霉,他张家是铁定跑不了的。
这想都不用想。
所以在今天早朝之前,他其实是比较倾向支持陈新甲一起搏一把。
因为朱由检现在表现出来的德性实在无法让他心安理得的乖乖交出家产保命。
只是今天早朝意外被朱伟光一句话点醒有可能自家祖宗在天上看着这一切后,他突然意识到,今时已经不同往日了呀。
现在对天拿祖宗发誓那可是真的管用的。
毕竟仙人手段奇诡,谁也不敢保证来日没有见自家祖宗的那一天。
如果现在争得了朱由检的谅解,来日朱由检要想出尔反尔,他也得顾虑一下他朱家列祖列宗的面子。
所以,在看到定国公徐允祯等人气势汹汹的要联合抵制朱伟光的募响后。
意识到这群人根本没反应过来,还在用神迹出现前那老一套思维跟皇帝耍手段的他出于自保的本能,想留下来劝自家这个老盟友投降算了。
虽然到时候家产肯定保不住,但朱由检只要不是傻子,就不会直接处理掉他们,反而会用他们来做立木为信、千金市骨,吸引更多的勋贵投粮。
可现在看来,自家这个小盟友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要靠谱的多。
“本来老夫还担心你会做傻事,现在看来,似乎是老夫自作多情了。
不过五十万可不是小数目,你到时候准备怎么跟他解释?募集?筹借?还是祖产?”
“五十万?不不不不不,这几天小子准备清点家产,到时候全捐出去!”
“全捐?!”
张之极一惊,“你疯了!日子不过了?”
朱纯臣微微一笑,“首先,对于现在的我而言,五十万跟五百万没什么区别,与其泯然于众,不若示之以诚。
其次,若大明亡了,我等财富定然守不住,古往今来多少帝王事,你见过几个前朝皇族国戚在新朝善终的?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朱由检不是想要我的家产么,只要他能放我一码,不用他来取,我自己给他。
到时候若是大明中兴了,您觉得那时的大明还会是现在的大明?
不管是出于安抚民心,还是立木为信,有我今日的破家救国之举,保住这成国公的位置不敢说,但捞个中兴之臣还是没问题的。
至于这些浮财,只要人不死,到时候自然会有再回来的一天!”
张之极沉默了。
良久。
“值吗?”
朱纯臣眼神闪了闪,脸上闪过一抹忌惮与疯狂,“仙人出现以前,不值。”
略显惊异的打量着眼前人,张之极起身郑重一拱手。
“后生可畏,受教了。”
“哈哈,老公爷客气,小子这也不过是退无可退的临死一搏罢了,成与不成,还要看陛下允或不允。”
“哪日去?记得跟老夫说一声,老夫陪你一起。”
“一定!”
“告辞!”
“公爷慢走!”
“免送!”
目送眼前人离开,朱纯臣将目光看向了剩下那几位勋贵。
“几位,我要做的大家也都听到了,如果无事的话就回吧,过几日本公爷准备好后会跟大家说一声的。
毕竟相辅相成这么多年,值此危难之际,朱某不会撇下诸位不管。
至于届时诸位如何做,那就是各位的事了。
慢走,不送。”
坐在阴影中的几人沉默片刻,纷纷起身告退。
“公爷仗义!”
“那我等就在家静候了,告辞!”
“慢走不送。”
片刻后,几人离开,院子变得空无一人。
直到这时,一直挺直腰板风轻云淡的朱纯臣才脸色一夸,有些惊疑,有些忌惮,也有些祈求的抬头看着夜幕中皇宫所在的方向,轻声一叹。
“诸位大明的列祖列宗保佑,如果你们能看到,请原谅臣的无能,臣,臣,唉……
不是臣等后辈子弟贪得无厌,实在是国事如此,吾等就算有心救国,也无力起势啊太祖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