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魂归

    “殿下,听说虞家老太君已经同意让您和虞大将军尽快成婚了。算算日子,不出七天,虞将军就能带着大军抵达京师了。”

    公主府中,侍女沐月和抱星正忙着给自家主人梳妆打扮,准备入宫。

    “嗯。”

    魏玺烟闭着双眼,回答很简略,好似心不在焉。

    没人知道,她活了两世。

    上辈子,她也是在今年同虞铮成婚。

    可惜他们向来针锋相对,即便睡在同一张榻上,也是一对两心不合的怨偶。

    情意不合,性格不合,就连夫妻行房之时都在互相较劲。

    衍朝的文武百官几乎都知道,平康长公主魏玺烟和镇国公世子虞铮是一对针锋相对的宿敌。

    魏玺烟实在是想不通,当初自诩明君的父皇怎的如此昏聩,竟然想起来给她和虞铮赐婚?

    但细细数来曾经过往,魏玺烟还是很感激虞铮的。

    皇弟魏延鋆的身子骨不好,是娘胎里落下的病根。

    他子嗣单薄,最终,也留下一份遗诏和年幼的太子,就猝然长逝。

    魏玺烟没办法,只能将辅国长公主的头衔照单全收,再加上朝廷的那些烂摊子。

    处理完皇弟的丧仪,她就用自己手中的势力将年幼的皇侄扶上帝位。

    但这个位置一旦坐上,并非高枕无忧。

    那些年中,虞铮作为掌握兵权的大将军,在帮她稳固朝堂之时出了不少力。

    只是,他们在权势的漩涡里斗争了许久,互相终究是生出了许多的矛盾和猜忌。

    更别提,她和虞铮本就是相看两厌。

    最后,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他们大吵一架,把最最伤人的话都像尖刺一般朝着对方捅了过去。

    公主是君,他是臣。

    所以虞铮自是不会休妻。

    但是她可以休夫!

    然而,谁让她平康长公主最是温柔和善呢?

    怎么说,他们也有多年的“夫妻情分”。而且虞铮在床笫之间也并非一无是处。

    直到情绪稳定下来之后,她觉得自己对他这些年来的表现还算满意,所以愿意给他一个颜面。

    人生不过聚散离合。

    魏玺烟还隐约记得,那天两人心平气和地共用午膳。

    之后,虞铮在一面布帛上写下了和离书。

    其实魏玺烟也能写,但是她懒得研墨提笔。

    拿起和离书的那一刻,她心里想的是:

    一别两宽,各寻去处。

    从此,前路皆坦途……

    只是,若真的前路皆坦途就好了。

    几年后,她的皇侄刚亲政不久,南疆又燃起了战火。

    虞铮身为衍朝的镇国公和大将军,自然要披挂上阵。

    魏玺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已经和离了,心中却更加担忧虞铮的安危。

    她只好宽慰自己,毕竟和他做了多年的夫妻,他又是为大衍而战,她如何不担心?

    她想。

    虞铮骁勇善战,多年戎马几乎未尝败绩。

    这次,应该也会……平安凯旋吧。

    除了关注战场,魏玺烟还要忧心朝堂。

    她早料到背后的那些人会动手,却没想到他们竟如此地迫不及待。

    她亲手重建的暗巢,最终,竟然化作了一把淬满毒药、刺向她自己的尖刀。

    魏玺烟很不甘心,她还有很多事没做完。

    朝廷之中还有许多暗桩并未拔除,年前她说要拟定一个合适的人选到江南查探盐铁,也没有定夺……

    趁着自己还有几口气,她一边让太医用参片帮她吊着命,一边将未尽的安排都记了下来。

    力气用尽、合上双眼的那一刻;她静静地想,自己这辈子,生何荣尊,死何潦草。

    ……

    魏玺烟最终没有收到大衍获胜的那封捷报。

    是后来沐月读给她听的。

    末尾的字音还未落下,女子已然泣不成声。

    身边的随从遵照她的遗命,为了稳定时局秘不发丧。

    只是有人把长公主遇刺病危的消息送到了镇国公那里。

    但是太晚了。

    他终究没能见上她最后一面。

    等虞铮快马回到京城,魏玺烟的死讯已然压无可压。

    尸臭都快要掩盖不住了。

    公主府的各处都挂满了白幡,虞铮只觉得刺目无比。

    他不信魏玺烟死了。

    “大将军!万万使不得啊!”

    眼见虞铮疯了一样去开馆盖,左右侍从连忙合力阻拦。

    “将军……您还是,让殿下她安然地去吧。若是让您见到她不好看,殿下一定会不高兴的。”沐月早已哭得眼睛红肿。

    “还有这个,殿下说……让我回头亲手交给大将军。”

    虞铮伸出手,接过沐月手里的漆盒。

    他将盒子打开,入目是一块叠起来的、泛了黄的丝娟,其中包裹着一块晶莹剔透的双雀环佩。

    这是虞家主母的传家礼,当年和离之后,他并未向她要回,就一直放在了她这里。

    他笑他自己是个傻子,很久之后才发觉:除却这枚玉佩,不知何时,他把自己的一颗心也放在了她那里。

    虞铮把环佩放在手中轻轻摩挲着,心中锥痛难抑。

    “阿烟,我悔了,我真的悔了……”

    他悔自己没有早点认清对她的心意,悔自己当初与她和离,悔那些日子中没有与她琴瑟和鸣,更悔自己百密一疏,终究没能护住她的性命。

    众人眼看着,连铁甲都未曾解的大将军在长公主的灵堂之上面色惨然,无声恸哭。

    立在虞铮身后的副将虞湛,看着眼前的情景,亦是心中悲切。

    将军一收到消息就往京中赶,路上连着跑死了好几匹良马,可到底没能见到公主最后一面。

    之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

    人死如灯灭,身后事究竟如何,魏玺烟自是不知。

    然而,当她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人就已经在长公主府的玉清池里了。

    是时乃高帝四年,她二十岁,正是最张扬肆意的时候。

    从前父皇母后在时,她虽然也娇纵,但到底会收敛一些。如今是阿弟做皇上,更没人管得了她。

    天下最尊贵的人除了阿弟就数她,所以她有什么怕的?

    平康公主向来就不晓得低调二字何解。

    直至醒来后的第三日,魏玺烟终于确定自己不是在地府,也不是在梦中。

    她是真的活过来了,还回到了从前的时光。

    不曾想,她竟然还能有这样的机缘。

    连神灵都在帮她吗?

    重来一世,她定要查明真相,铲除祸根,为自己报仇雪恨。

    否则,她前世殒命的那笔账,到底要怎么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