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宋归程长舒了口气,带着热气从浴室里出来。
外面的雪还在下,他站在窗边眺望远方的天空,天幕尽头仿若白刀的利刃,将上下一白的单薄画纸截成两半。
“力量紊乱了啊……”宋归程手里把玩着那两片碎裂的镜子,抚摸、旋转、跳跃,在指尖晃出令人炫目的光。
能维持如此精细的副本运转,能将这么多人容纳进副本世界里,能切断「溯魂游戏」的直播界面,更重要的是,能伤害拥有神明力量和身负神明碎片的人,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副本boss可以做到的。
“借助虚无的力量吗?”
“啪嗒”,镜子划过优美的弧度,落到垃圾桶里,彻底摔碎,碎片擦过垃圾袋飞出一枚。
可是现在虚无和这个世界的传输介质已经沦为垃圾桶里的杂物,力量被切断,这个完美的春日世界,终于出现裂缝,大雪纷飞。
神明的力量已然回归其中一缕,宋归程也找到了让神明复活的方法,至此,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已经达成。
之前一直以为要完成主线任务,才能找到复生神明的方法,现在走出了那个误区,只剩下从副本世界脱离就可以了。
这对如今的宋归程来说易如反掌,颠覆这个世界也好,直接杀掉所有人也好,连他自己也杀死也好。总之,都不失为离开这个世界的方法。
他把从“宋归程”房间里带出来的日记本和草稿纸拿出来,一页一页仔细翻阅。然而那些东西并没有变化,依旧是意义不明的句子和图案。
比起铃木雪奈她们,“宋归程”身上隐藏着更多的秘密。
宋归程摩挲着日记本的封面,粗糙、磨砂的质感疗愈着他心底微乎其微的焦躁。
“宋归程”和虚无之神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呢?虚无之神是如何找到他的,又为什么要留下那么明显的印记?
而最令宋归程感到困惑的事情是,虚无之神如果先他一步觉察到神明的踪迹,从而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么在宋归程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他是怎么找到“宋归程”的呢?
如果这个世界的“宋归程”在他来到这个副本之前就存在的话,那么他的到来究竟是杀掉了原本的“宋归程”,还是取代了他在这个副本的生态位。
宋归程坐在床边,盯着日记本上面寥寥两行文字发呆,事态的演变越来越复杂,他越来越接近神明,也离「溯魂游戏」背后的秘密越来越近。
要说不好奇是假的,可当他得知「溯魂游戏」是在将死之人里挑选合适的人进入其中后,他就无法像一开始那般对「溯魂游戏」保持深重的敌意。
除了他,其他人都是因为自己本就濒临死亡,才进入了「溯魂游戏」。
正因为曾经离死亡那么近,他们才有那么强烈的求生**,才会对美好的明天有那么多畅想。
虽然在「溯魂游戏」里,他们要经常进入血腥可怕的副本世界,虽然副本世界里鬼怪有着远超常人的力量,玩家们使用的道具作用微乎其微,但他们并不是没有生还的可能。
如果足够强大,他们可以在这里实现某种意义上的永生,说不定哪天能够等到自己现实世界中的亲人朋友进入其中,那时他们便又重逢。
更甚者,像「梦和别墅」里的那位大哥一样,攒够足够的积分从这里出去,出去意味着复活,和人世的再次拥抱。
除去积分在「溯魂游戏」里的作用,这些对生的渴望,对亲人朋友爱人的不舍,对温情的期待,对俗世烟火的向往,才是他们在副本里苦苦挣扎的原因啊。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好的事,就算活着很痛苦,可只有活着才能痛苦,也只有活着才能品尝痛苦里夹杂的幸福。
宋归程不知道,如果揭开「溯魂游戏」的秘密,这个游戏会不会不复存在,到时候那些玩家是不是真的要跌落死亡的深渊。
这些犹豫和顾虑,是他不愿深思也不愿探索的原因。
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就伤害别人的这种事他做不到。
为了脱离这个世界,摒弃真相,无差别杀戮这种事他做不到。
他始终愿意,了解不幸,倾听真相。
“归程,你为什么叫归程呢?因为希望你在归途中不要迷失本心。”宋玉阶的话还停留在宋归程耳边,发梢似乎还残存着他手掌的温度。
无论后来的生活有多么畸形变态,在他重新生活,拥有记忆的最初,他都是被爱和真诚浇灌的孩子。
哪怕那背后的情感都是假的,可培养出来的宋归程真实地存在着。
“宋玉阶,你也没有想到吧,”宋归程盯着窗外的雪,心道,“你当做玩具培养出来的小孩,会以你最初教给他的道理作为人生准则,最后成为你的阻碍。”
小花忽然扯了扯宋归程的衣服,把宋归程从沉思中拽了出来,她指着自己披散开来的长发说:“妈妈,扎辫子。”
“嗯好,我来了。”
小花睡了太长时间,原本鲜艳的红色的头绳有些泛旧。
宋归程用指尖梳理她柔顺的头发,乌黑的发丝已经垂到她的膝盖。宋归程给小花盘了两个花苞,比量着她的身高,似有感慨:“小花,你真的长大了,要做新衣服了。”
裙子原本到脚踝,现在已经蹿到膝盖,袖子也缩到胳膊上面。
一滴水珠从宋归程发丝滑落,滴到小花的脖颈,小花打了个颤栗,回头道:“妈妈,吹头发。”
宋归程后知后觉地抹了把湿漉漉的头发,才发现再也没有人拿出吹风机插好,默默地坐在床边,等他忙完了给他吹头发。
宋归程拍了拍小花的脸,让她抱着兔子到一边去玩,然后才翻找起吹风机。
床头柜没有,衣橱没有,抽屉没有,他兜兜转转一圈,发现偌大的一个房间居然找不到一个小小的吹风机。
宋归程有些无助地站在房间中间,风声震动窗户,沐浴在雪中的树叶扬起萧索低吟。
忽然,他灵机一动,出门右转走进卫生间,吹风机果然安安稳稳放置在镜子柜下面。
白色的,被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另一只手会掀起他的头发,风速和温度都很适宜,令人昏昏欲睡。
他出剪刀,裴霜尽出布。
裴霜尽会让他赢。
一股悲伤的情绪突然铺天盖地翻涌而来,将宋归程筑起的堤坝冲得七零八落。那些悲伤本如同氤氲在云层中的雪,深深掩埋着,此时此刻却被隔着生死的一只温暖的手轻轻一揉,顿时化作大雨倾盆而下。
其实他从没有输过,对鬼怪,对副本,对命运,神明每次都让他赢。
宋归程抹了把脸上的泪水,“轰”一声,吹风机的热风烘干脸上的泪痕。
有什么好哭的,他得一直赢下去,从命运手里把神明抢回来。
片刻后,他回到房间,穿上羽绒服,把小花揣到兜里,道:“走,妈妈带你坐电车买蛋糕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