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二被我们从岩缝里拽出来时,裤腿上还沾着暗红色的陶土。
这个精瘦的老头瘫坐在青铜残片上,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居然裹着半只烧鸡。
“先垫吧两口,宋老四当初的那一枪,我得收点利息回来。”
吴老二说着,撕下个鸡腿扔给我。
每个人都记仇,当时宋明强那一枪,可让吴老二养了好几个月。
包子盯着吴老二的烧鸡咽口水,他想吃,但没好意思张口。
吴老二又撕下一个鸡翅递给他,包子喜笑颜开:“我说吴叔,您这逃难还带着伙食呢?”
吴老二啐了一口血沫,笑骂道:“你懂个屁,这是从宋家祠堂供桌上顺的,他们供祖宗,我吃了不犯毛病吧?”
吴老二咬下一块鸡肉,在嘴里狠狠咀嚼,好像嚼的是宋老四一样。
“宋家用二十年时间在三十亩果园地下建了九个浇铸坑,每个坑都对应一尊鼎的部件。”
吴老二话音刚落,陈皮阿四的广东腔传了过来。
“扑街仔,你们仲想走?”
张聋子突然用裁纸刀戳向岩壁,成片的青铜残片应声落下。
幽绿的水面下,那些嵌在岩层里的铜锈竟开始泛起荧光。
我这才看清,那些看似杂乱的纹路,其实是连绵不断的雷纹。
宋家好手笔。
这时,陈皮阿四带着三个马仔从暗河上游漂下来。
这王八蛋居然在皮筏艇上架着探照灯,手里还攥着一把弓弩。
这个傻逼,被宋家耍了还特么不知道。
“小心!”
包子突然把我扑进水里,弩箭擦着头皮飞过,钉在岩壁上嗡嗡作响。
张聋子趁机掀翻铁皮箱,几十个青铜匣顺溜而下,在探照灯光里撞出清脆的声响。
混乱中,我抓住一个匣子,盖子上的倒悬铜钱纹突然脱落,露出底下用激光雕刻的条形码,比包子裤兜里的崇祯通宝还魔幻。
“假的!全特么是做旧的!宋家在仿制西周青铜器!”
我扯着嗓子对陈皮阿四大喊,这时吴老二一个猛子扎过来,从匣底抠出一团青绿色铜锈。
“这是电解铜做旧的硫酸结晶!九八年他们用高压电击穿防空洞承重墙,根本不是什么暴雨塌方!”
暗河突然剧烈震荡,上游传来柴油机的轰鸣。
远处来的快艇亮起刺眼的白光,我看到船尾拖着一张铁丝网,网上挂满了正在融化的青铜爵。
“他们要炸开地下河!”
张聋子突然指向岩壁裂缝,那些发光的铜锈纹路正在渗出细密的水珠,整条暗河开始顺时针旋转。
包子抓着我的腰带往岸边游,嘴里也不带消停的:“卧槽,果子,咱们这是进了洗衣机排水口啊!”
我配合着包子的频率扒着水,经过多次落水以后,我发现自己已经不像以前那样下水就沉了。
这特么是淹出经验来了。
混乱中,吴老二游到我身边,突然塞给我半块玉璜:“这是宋家仿制车间的门禁卡,果园东墙第三棵歪脖梨树下有通风口。”
我问吴老二给我这个干嘛?
他嘿嘿一笑,说让我去埋几根雷管,帮宋家提前放炮,过个好年。
话音刚落,陈皮阿四的弩箭以光速飞了过来,直接射穿了吴老二的肩胛。
“老吴!”
我睚眦欲裂,想伸手去接着吴老二,但他却像条银鱼般沉入水底,暗流卷着他消失在青铜残片组成的漩涡里。
“老吴……”
一瞬间,泪水夺眶而出,我想挣开包子的手,却被他死死拽住。
“你他妈给我松开!我要去救老吴!”
“你他妈给我冷静点,自己刚会扒点水就特么以为自己是游泳冠军了?”
“我不管,你放开我,老吴沉下去了……”
我放声大哭,脑海里浮现出与吴老二的点点滴滴,我再也忍受不住,一拳打在了包子的眼眶上。
此时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下去救吴老二,哪怕和他一起淹死在这暗河里!
“你他妈真是疯了!”
包子一只手捂着眼睛,但另一只手依然死死抓住我。
这时闫川也游了过来,他和包子一起抓住我,对我吼道:“果子,你冷静点,吴叔肯定没事!”
这会他们说什么我也听不进去了,在心里尝试沟通灵犀蛊,让它赶紧赐予我力量,哪怕下辈子瘫痪在床也在所不惜。
可灵犀蛊一点反应都没有,难道我不够悲伤,难道我不够愤怒吗?
“老吴……啊……”
“接着,别哭丧了,吴老二死不了!”
张聋子突然把矿灯甩给我,自己抄起洛阳铲冲向皮筏艇。
他这个五十多岁的人愣是游出了蛟龙的架势,裁纸刀劈开水面时,我甚至看见了火星子。
接着,张聋子突然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用塑料袋包裹严实的二踢脚,随后点燃引信,土质烟花在皮筏艇底部炸开一个窟窿。
陈皮阿四和他的马仔们扑通扑通落水时,张聋子已经摸到岩壁裂缝处。
他举着竹筒对准荧光纹路,那些虫鸟篆竟在水幕上投射出立体的黄河古道图。
“这是盟誓地宫的结构图,宋家仿制九鼎不是为了卖赝品,他们要重建武王伐纣的祭坛!”
张聋子声音发颤,但每一个字落在我们耳朵里都令人不可置信。
宋家人这么疯狂?
暗河突然改道,我们被卷入一条倾斜的甬道。
成堆的青铜镞从头顶坠落,在岩壁上擦出幽蓝的火星。
等我们滚出甬道时,眼前赫然是个篮球场大小的溶洞。
另外七具地质队骷髅围坐在圆桌上,上面还摆着台九十年代的老式发报机。
张聋子突然掀开电报机底座,露出底下带血的账本。
纸页上密密麻麻记录着电解铜采购单,最近一笔交易竟是香岛某拍卖行。
包子凑过来看热闹,“好家伙,这数目够买下半条簋街了。”
我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只担心吴老二的安危,于是我看向张聋子,很认真的问道:“张叔,吴老二真的没事吗?”
张聋子回头看了我一眼,撇撇嘴。
“把泪痕擦擦,男儿有泪不轻弹知不知道?吴老二除非自己不想活了,要不然让他死啊,难着呢。李瞎子给他算过命,说他能活到102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