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沉香 作品

第二百八十五章 他出多少,我给双倍

    答案自然是两班贵族。

    他们掌控着这个国家最多的土地,却是缴纳贡赋最少的人群。他们时常利用优势地位兼并小民土地,逼良为奴。

    玩家们根据朝鲜户曹的税册得知,政府掌握的账面土地一共152万结,而在倭寇入侵之前,全朝鲜土地高达172万结,就这还没算隐田数目。

    一结土地为每年产出三百斗粮食的土地,而朝鲜十五斗才相当于大明一石,也就说一结朝鲜土地年产二十华石粮食。

    以往两班贵族象征性缴些许田税、贡物即可,但维持国家运转需要大量资金,如此沉重负担自然转嫁给底层百姓。

    自耕农每结土地负担的税赋高达数十斗,甚至上百斗。

    自耕农无力负担贡赋便要借债,还不起债务就要卖地,甚至沦为私人奴婢。

    久而久之土地与百姓尽皆成为两班贵族的私产。

    一个两班家族往往掌握上百奴婢,为他们耕作,挑水,洗衣,劈柴,煮饭,做菜,养马,掏粪,清洁,织布,缝补,穿衣,洗脚,搬运,替打……

    而这种封建依附关系往往是世世代代不可变更的,你爹娘是奴婢,你生来也是奴婢。

    可是如今新王借来天兵驱逐鞑虏,决定改变朝鲜贫弱的现状。

    自王命达到各地起,一律按照土地的数量多少征收赋税,每结土地春秋两季征收三十斗,若按照金银纳税,则可优惠八折。

    另外过去被贵族把持的沿海渔税、盐税、船税一律改由官府征收。

    新王还鼓励各地开矿冶炼,增加出海贸易许可证……

    随着“大同法”的消息传递开来,各地农民欢呼雀跃,这下他们的负担起码减少一半,甚至六七成。

    百姓的生活总算能喘口气了,朝鲜政府也能新增大量税粮。

    可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三十斗的税粮相当于产量的十分之一,原先几乎不纳税的贵族,突然多出一笔“固定支出”,多少觉得有些肉疼。

    他们宁愿拿这笔钱去花天酒地,也不愿意交出去给国王用。

    更何况新王颁布的一系列新法,多少有些指着两班鼻子臭骂的挑衅感觉。

    他们数代人积累的财富家业,凭什么国王一句话就能割肉?

    朝鲜毕竟不是富有四海的大明,中央政权强大起来足以碾压地方势力。

    这里的地方豪强若是做大之后,是真能凭借武力推翻国王。

    两班贵族并不陌生“大同法”,上上任光海君,前任太上王都推行过类似的“宣惠法”。

    只是前者被贵族推翻,后者遭到两班强烈反对,连京畿道都没推行完毕便草草废除。

    新王才上位短短几日,就迫不及待找死,真当贵族熟读儒家经典,只知道之乎者也?

    谁敢不拉拢两班贵族,其下场一定是“被退位”,甚至是意外暴毙,更别说新王上位多少带点政变的污点……

    新法的传播使得中下层百姓喜气洋洋,全州城内一处贵族宅邸却响起一阵阵叹息声。

    “想不到那贼子被软禁在东宫,也能串联贼兵犯上作乱,篡夺王位!前些日子我见贼子苛待士人,造下平壤士祸,便料此贼子有大逆不道之心,今日一见果真如我所料……”

    一名五十来岁的贵族哀声叹息,下巴与两腮生出的浓密胡须犹如一团扫帚毛左右晃动。

    “汉阳驻扎的御兵何止数千,怎么叫那贼子得逞?!如今恶法将至,我们该当如何啊!”另一名中年贵族重重拍打桌案,震得茶碗铜碗哐当作响。

    “郑老莫要急躁,逆贼既已篡夺上位,还得我们这些忠臣义士拨乱反正才是,岂不闻中原寓言亡羊补牢,犹时未晚。”

    “我岂能不懂这些道理,只是胸中总有不平怨气,叫我不甘呐!”那中年贵族一脸哀伤,“逆主假借‘通虏’罪名大肆杀伐士人,我恨不能手执利剑,一剑刺死那谋逆贼主!”

    “唉,贼主可恨呐……”

    “不如渡海去上国京师,状告逆主谋反!”

    在座的二十余人微微一愣,半数人迅速点头称是,“是了。上国近日顺利收复辽东失地,已重现当年驱逐倭寇的雄威,只要上国下诏,那背嵬军必定封诏讨逆,甭管逆主编练多少新军,在天兵面前皆是土鸡瓦狗尔。”

    “不妥……”有人摇摇头,“眼下沿海封冻难以出海,况且出使上国皆有礼制,一去一回数月,乃至一年过去,只怕逆主早已坐稳。况且上国关内素有流寇作乱,调集背嵬军去平贼还来不及,哪会任由天兵久留我东国……

    十余年前,我们襄助殿下打倒光海君,在上国看来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谋反,可那时上国急需我东国襄助,所以才为殿下册封。

    如今对照看来,上国为了专心剿寇,还会如过去那般册封逆主为王……”

    这一番消极的发言顿时让大家陷入沉默,大多数人都意识到这人说的是对的。

    朝鲜虽然近几年被迫断掉与大明的朝贡关系,但是民间走私的商船依旧断续带来中原消息。

    上国内部闹腾最大的是乞活贼,几乎占据中原省份,若没有大忠臣李都督在豫南领兵牵制贼寇,只怕乞活贼早已集结重兵北上京师了。

    闯贼在陕甘一带活动,打过一次西安府惨遭失败,于是退往周边地区攻城略地,但已经是西北可不忽视的力量。

    仅次于乞活贼的当属西贼。

    西贼攻破九江,与湘南矿贼,革左五营合兵一处,正式建立政权,自称“替天行道文武大元帅”,奉罗汝才为主帅,孙可望为副帅,杨文理为军师,并大封其他文武,距离称王建国只差临门一脚。

    上国虽然收复辽东失地,但关内局势不容乐观。

    “那该如何是好,逆主今日颁布一法,明日再添一法,戴在我等脖颈的绳套愈发缩紧,难道任由逆主肆意妄为,搅得东国大乱?!”一位颇为年轻的贵族突然站起来高声喊道。

    不过众人也都知道,所谓搅得朝鲜大乱也只是两班大乱而已。

    伪王颁布的新法个个惠及中下层百姓,商人,几乎快要孤立两班。

    换做以前“宣惠法”颁布的时候,两班想要应对的方法很多。

    朝鲜八道的山地众多,法令传播的速度极其缓慢,而底层百姓多是目不识丁的文盲。

    两班只需要阻断传播渠道,歪曲法令的解释权,以及联合乡吏一起继续加重百姓的负担,便能轻松操纵百姓对法令的印象。

    原本减轻负担的新法,变成加重负担的恶法,两班再跳出来充当“伸张正义”的善人,带领被蒙蔽的文盲抗拒“恶法”。于是惹人厌恶的“恶法”不得不中途废止。

    然而伪王展现出来的老辣手腕,根本不像一个刚上位的年轻国王——

    背嵬军痛恨鞑虏是辽东一带人尽皆知的事,他们刚夺回汉阳,便马不停蹄前往朝鲜各地追杀鞑虏,誓要将鞑虏碎尸万段。

    伪王狡猾的地方来了。

    他命令除贱的奴婢跟随天兵回乡,一路上哼唱新法编纂的“童谣”,甚至花钱雇佣优伶、戏子,在沿途各地表演新法颁布的内容。

    童谣与戏曲远比告示更加通俗易懂,哪怕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贫民,也能知晓王廷新法的详细内容,传播的范围更广,更深入基层。

    这些宣传队伍是跟随天兵走走停停的,两班根本不敢拦路截杀。

    这直接导致贵族阻拦改革的方法几乎失效——百姓都知道新法内容,你还如何摸黑蒙蔽?

    连逼宫这种成功率极高的方法,也成为一条死路。

    平壤府士祸、政殿惨案、搜捕亲虏派官员等等的前例,无不证明一点,伪王根本不在乎自己在两班群体的名声,甚至完全不听士林公论的评价。

    哪怕史书给他记录一个暴君的名声,他也毫不在乎。

    不过两班不得不承认,若是某位君主手握兵权,又不在意脸面和名声,那他的权力就是几乎无限的。

    “伪王锋芒正盛,确实只能暂且忍耐了。”

    “啊?”那年轻贵族闻言一怔,恍若被一锤子击中后脑,迷迷糊糊地颓然坐下,目光呆滞地看向桌案上的酒杯,杯中乳白色的浊酒轻轻晃动,“真的只能任由逆主宰割了吗?”

    “唉,一年一成税赋倒也不算沉重。”

    “如何不重?我家有良田三百结,按照新法便要纳粮九千斗,两年便能采买一艘民船!天兵许诺辽南盐路敞开,我去买船卖盐也能大赚一笔。眼下可好,全要被伪王敲骨吸髓。”

    这贵族满脸怨愤,但实际上他家还有一百结的隐田,从来没缴纳过半分税粮。

    “只可惜吾等兵员不足,打造兵器也需要时间……”

    “我看日子不远了。伪王年仅二十,骤得家国大权,日渐心生骄纵蛮横之心,日后必定显露破绽。”

    “不如谎称南三道祥瑞,诱使伪王远离汉阳,我们再举兵杀入汉阳,重推殿下归位?”

    “不,伪王不是三岁小孩,眼下时节各方涌动,他必不会轻易离都……嗯……”说话者沉吟片刻,继续说道,“不过不能再等了,等伪王练成御营新军,我们想再举事就难了。”

    “派人去联络北方两班,各方一齐举兵才有胜算。”

    “切莫拉扯过深,若是北人暴露,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们的大计也要败坏。”

    此言一出,一些精明贵族很快听出隐藏含义。

    北方两班与南方两班大多数是“异见”派别,不同派别的人还是少合作为妙,谋事之时双方携手,事成之后必有一番激烈党争。

    然而没听出党争含义的年轻贵族连连点头,“卢老说得有理,联络人得选死忠之人,待事成就将其……”说着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老夫仍有一事担忧,倘若朝鲜各地两班举事,天兵会如何行事?”

    此话倒是老成之言,天兵入朝三万余兵马,抛去回归故乡的朝鲜兵,以及一路上产生的伤亡,他们依旧有两万左右的可战之兵。

    天兵的战力毋容置疑,起码是四五倍人数的御营军士兵。

    贵族们连国王的御营都不一定打得过,更不敢跟天兵硬碰硬。

    “伪王兴乱至今,天兵可是不闻不问呐。”

    “如此说来天兵只除鞑虏,不干涉我东国内政?”

    “听赵内侍而言,天兵入驻汉阳不久,其主帅便入宫向殿下索要钱粮……据说要了七十万两银……”

    “啊!七十万!”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定是伪王许以重利,这才促使天兵不闻不问。”

    “伪王奸诈!”

    “若我们也想天兵袖手旁观,必要出七十万两以上才行。”

    “那就给天兵一百万两银子!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

    “一百万?”

    此话犹如一盆凉水浇在大多数贵族头顶,冻得众人心里寒凉无比。

    他们这些两班贵族人人出千两,甚至千余两银子才能补完这笔经费。

    朝鲜可不比富庶的大明,大明士绅掏出几千两才伤筋动骨,他们自掏千余两银子已是家业震动了。

    况且朝鲜的白银、铜钱市面流通量比大明还匮乏,寻常底层交易基本是“以物易物”。

    若是天兵要一百万华石粮食倒还好,可要是一百万两银子就糟糕了。

    “又不是叫你们此刻出银,一个个惊慌什么!”

    “可要是真的击败伪王,这一百万两银子,我们也负担不起,若是银不给足,天兵是不会离去的。”

    “先许下承诺才说!给那些平民多加点贡赋,再从矿税、船税抽调一些,各家也都匀一些出来,多大的债务总有还完的一天,只要把天兵稳稳送走,重推殿下复位,以后的好利能少么,一个个都没个谋算——

    不过还要防着天兵吃两头,务必派出查不到底细的嘴严忠仆人向天兵许诺……”

    “卢老所言极是!”

    密谋之事就这般定了,接下来是要联合其他心生“反正意愿”的盟友,只待多方相约,定在统一的时间举事。

    敲定大计的卢得孟兴奋地举起酒杯,与众人一一庆贺,但在喜悦之情的角落却藏着一丝阴狠。

    他望向门口,一套更加凶狠的计划在胸中愈演愈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