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沉香 作品

第337章 忠奸之争向来如此

第337章 忠奸之争向来如此

要想欺骗敌人,先得骗过自己人。示敌以弱才能麻痹敌人的警惕心理。

白嘉文虽在厅堂几乎一言不发,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诸君。

谁是左右逢源的骑墙派,谁是一心巴结反贼的谄媚派,以及谁是冒着被揭发的风险仍然心怀大明的忠诚派。

很显然,一场激烈的讨论下来,仍然忠明的良绅少说有两成。

这些人一旦遭遇救明的机会,必定散尽家财贡献全力。白嘉文视他们为坚实的盟友。

至于那些将大明抛至脑后的小人,白嘉文自有办法强迫他们变更立场。

这年头哪个积累财富、土地的豪强手里没沾几条人命,不用暴力手段如何积累滔天的财富,总不能指望天上掉馅饼,就砸你一人家吧

就算豪强本人无心践踏王法,手底下亲朋、奴仆也会耀武扬威,今日强抢民女,明日兼并商铺、良田,最后还不是要家主下场擦屁股

不过好在诸君擦屁股的技巧熟练又果断,早把一些关联人物清理干净,没有苦主上告,红巾贼也揪不住大户的尾巴。

而那些民愤极大却不知收敛的虫豸,早被“胶东大侠”潜入家中灭了满门。

光是登莱两府被杀的大户就不下二十家。

白嘉文回想起“灭门惨案”的发生时点,大约是鲁南红巾贼被平定之后的半个月。

对了!这支登陆山东的叛军也自称红巾军!

白嘉文一拍大腿,暗骂自己糊涂,这般巧合的细节应该早就想到才对。

那时红巾贼迅速崛起,横扫鲁南十余个州县,残害衍圣公、鲁藩全家,旋即被黑旗营被彻底平定,残存部众并入背嵬军序列。

贼兵当初在背嵬军麾下忍辱负重,暗中积蓄自身兵力。

如今背嵬军大帅死于意外,麾下部众分成数个互不服从的派系。

这帮红巾贼兵眼见身上的枷锁松动,便立刻改旗自立,企图建立自己的宏图霸业。

恰如前秦苻坚伐晋大败,麾下各路降服的诸侯相继反叛。

是了是了!

白嘉文顿觉些许杂乱的线索串联起来,这一切事端都是环环相扣的。

背嵬军前往登州驻扎的途中,就多次曝出兵丁逃散的消息。

这些贼兵那时便潜伏在登州各地。

甚至有些贼兵化名“胶东大侠”在登莱两府打家劫舍,烧毁所有借据、卖身契,却美其名曰劫富济贫,分明是败坏世间秩序。

也难怪屡次加固、红夷大炮都轰不开的登州城竟能半日陷落。

原来反贼早有不臣之心。

只可惜背嵬军没有防备,如今背嵬军彻底反明,也再无回旋余地。

如此一来便能说通了,红巾贼大多出自底层奸民,对士绅有着天然的敌视情绪,所以一朝得权便要狠狠打压士绅。

当然,红巾贼经过鲁南失败,又跟随背嵬军四处历练一番,处事的经验变得愈发纯熟。

从红巾贼一系列做派来看,打压豪强才是他们的根基,恰如刘汉打压豪强的徒陵制度,区别是反贼治下的士绅无需搬家。

贼兵本质上是逼迫豪强吐出额外的土地。

红巾贼一旦拿到多余的土地,便会平价授给平民小户,一来安顿流民,恢复地方治安,二来掌控地方财税,再佐以“摊丁入亩”之策,便能将土地与人口牢牢抓在手心。

若非红巾贼反明,白嘉文都要佩服贼兵们敢想敢做。

他们看似粗鄙蛮横,却是粗中有细,一步步缩紧豪强脖颈上的绳索,先是甩出严查投献、诡寄的法令,迫使大量佃农抛弃士绅,旋即又用“累进制税”进一步压制士绅。

白嘉文自然不会明面对抗,甚至要配合反贼大卖麾下土地。

在平常年景大肆抛售数千亩土地并非易事,有时候要卖上几年时间。

但他要是猜得的政策风向没错,红巾贼定会推波助澜,帮他在短时间内售完所有土地,毕竟贼兵还等着安置大量贫农、流民呢。

尽管出售九成土地非常肉疼,但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出售土地得来的资金也能充入“军资”,以便官军杀来时所用。

眼下他偶然得出红巾贼的“过往黑历史”,正好利用一番,有时候舆论宣传比起刀剑更能伤人。

试想一下,原本一毛不拔的士绅,听闻红巾贼的“来历”,会不会慷慨解囊,襄助官军讨贼

哪怕是身处贼军治下的墙头草们,听闻这番“匿名宣传”,也会打消攀附贼兵的逆反想法吧。

不过光靠匿名揭帖可不够,还得“创造”一些惨痛的案例,帮助这些墙头草站队。

要知道白家可是本地数一数二的大户,手里攥紧的“黑料”数不胜数。

以前在大明治下,他手中的把柄只是与人交换利益,就算闹大了也只是两败俱伤。

眼下更加严酷的红巾贼到来,随便一则隐秘的黑料就能使人家破人亡。

他也正好瞧瞧红巾贼的酷烈程度究竟到了什么级别,有大罪便灭满门,还是没收家产了事

若是红巾贼转变愚蠢思维,转而与士绅合作治国,他的大计反而难以实施,只能隐居在家中直到躺进棺材。

但愿红巾贼依旧贼心不改,他光复大明的愿景才能实现。

白嘉文唤来心腹管家,吩咐对方亲自去办几桩隐秘之事。

这事务必谨慎小心,莫使贼兵查到白家头上。

……

朱由检最近非常焦虑。

原先大多数重臣都以为背嵬军只是收复辽东的功臣之一,侥幸之下裹挟了辽东大兵,应当要费数个月时间整顿内部,半年之后才会有决战发生。

可谁知,背嵬军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迅速完成整合,甭管是辽东籍,还是非辽东籍明军,都被他们尽数吞并。

而那些被裹挟的官兵,也不知道吃了什么迷魂药,竟死心塌地跟着背嵬军造反。

叛贼总兵力根本没有多少,怎会有余力分成两路进攻,一边打辽西,一边打山东,甚至两路都迅猛强硬

关宁军迟迟没能收复的广宁,在一个月间被叛兵收复,山东更是半数府县被夺。

诸多流贼未平,又起一股势如破竹的叛贼,大明纵使收复辽东后喘息了半年,也经不起这般折腾啊。

朱由检接连派出三支劝降队伍,只要背嵬军退回辽东,便准许背嵬军“效李成梁镇守辽东故事”,却都被拒绝。劝降队伍被砍,只留一人回来报信。叛贼这是铁了心要一反到底,杀进京师清君侧,还是杀了朱家坐龙椅

朱由检心说若是再这般输下去,只怕连京师都不保!

他派人走海路去联络朝鲜藩属,打算与对方南北合璧夹攻叛贼,谁料渤海湾的制海权也被叛贼掌控。

别说传信的使臣,任何活跃在渤海的商船都会被扣押,凡是官府的人一律处决。

于是他只能派人走陆路下南直,随后坐船前往朝鲜,只希望那位朝鲜国王还顾念“宗藩之礼”。

话说回来,昔日建奴叛军辽东之际,也同样掌握了渤海湾的制海权,却从未踏上登州土地,也没有连夺山东三府。

那陆文锦着实无能可恨,三府之地一枪未放便轻易舍弃。

根据御史上报,这陆文锦为阻击叛贼,竟下令焚毁三府之地的粮仓,由此引发连锁大火,祸害了无数无辜百姓。

可恨至极!

朱由检心说,受灾的百姓不仅会骂你这个庸臣,还会痛骂朕识人不明,甚至在贼寇的编排下,变成朕下令放的火!

他朱由检变成大明“赵构”,还要变成残害百姓的暴君了!

饶是这厮救了衡王一家,没有犯下“失陷亲藩”的大罪,朱由检也不能轻饶。

他本想与重臣商议一番,夷灭陆文锦三族。

可谁知大多数山东官员尽皆上奏保陆,声称反贼来势汹汹,早与各路奸民、逆党勾结。陆文锦再有方略,也挡不住内外勾结啊。

若无陆文锦实施“坚壁清野”良策,迫使贼兵逗留鲁东三府,只怕贼兵已然杀入直隶,甚至兵临京师城下。

至于焚城害民的传言都是无稽之谈,焚烧粮仓的时候早就做好了万全之策,谁也不知道会蔓延到附近坊区。

再说各府县本就做好了防火布置,是奸恶之徒趁火打劫,扩大了火势,这如何能怪陆文锦

况且陆文锦保存有生力量,为接下来反攻叛贼增添胜算,又在危机之中护送衡王一家,堪称一心为公,如何能降罪责罚。

眼下,反贼残害士绅良民,疯狂搜刮钱粮给奸民放粮,已有大量奸民投靠逆贼。此时若斩了陆文锦失掉山东人心,岂不是给逆贼钻空子。

不如准许陆文锦戴罪立功,还能稳住山东防线。

陆文锦犯下如此大罪,竟还有众人替他说情!这分明是官官相护,互相勾结,媚上欺下!

朱由检联想到揭帖所说的“文官集团”,现实的案例再度契合“传言”。

想不到这帮人确确实实结成了一张张无形的大网,联手能把黑的也说成白的。

就连朝堂上一些重臣也劝谏朱由检以大局为重,留下知晓山东实情的陆文锦,再调直隶、南直隶的兵马合剿叛贼。

蓟辽总督洪承畴也在请求加拨粮草,眼下兵力不足难以踏出山海关,不可重演当日“杜家屯之围”的覆辙。

到处都是军事告急,需求更多粮草兵员,可有罪之臣却不能严罚,各地官军也在顿兵不前。

他们是不是已经与文官集团达成协议,要坐看他大明败亡

这帮虫豸逼反良将,焚烧百姓,一路把他朱家往死里逼,他难道只能傻傻看着,看着屠刀落到自己头上

朱由检心想自己若是一意孤行,派出缇骑捉来陆文锦问罪会如何

他猛地想到先前高起潜在山东暴毙身亡,也是这般得罪了文臣武将,至今都没能抓住真凶。

先前乞活贼疯狂宰杀大明藩王,他准许王叔移藩避险,便是开了一道口子。

此刻“文官集团”借此理由裹挟藩王离开封地,将一个个“皇权备份”攥在手里。

倘若他践踏“文官集团的底线”,对方是不是要帮他落水,随后另立新君组建“新大明”

啊啊啊!

朱由检顿觉背脊沁出一身冷汗。

他深知叛兵已然是生死大敌,文官集团也是生死大敌。

好在这二者针锋相对,眼下看不出有半点联合之意。

他必须要此二者继续相争,才能稳住自家的皇位,否则皇兄落水便是自己的下场。

山东这群硕鼠竟然还想调遣黑旗营援救,定是想害黑旗营大兵全军覆没,好叫他朱由检无人可用!

他当即拒绝对方的要求,并着兵部,催促黑旗营火速入京。

再调保定总督杨文岳兼领山东防务,节制南直隶援兵,务必尽快讨平山东叛贼,再催洪承畴尽快出关迎战反贼。

他可不许“文官集团”从容笼络人心。

布置完军事战略,他接下来要专注行政事务。

他决心仔细分辨一众大小京官,瞧瞧谁是“文官集团”成员,谁是忠君的孤臣。

就先从内阁里剔除“文官集团”的眼线吧。

凡是对陆文锦说过好话的一律踢出内阁,再派锦衣卫查对方的底。

当然匿名揭帖也暗示过,在遍地阴谋的大明朝,锦衣卫高层或许早被“文官集团”腐蚀。

于是朱由检一改先前做事的习惯,拿起锦衣卫名单随机点了几个小小百户去办这件差事,最后直接向王承恩对接。

王承恩与他毕竟是一齐“上过吊”的玩命交情,早已超脱一般的君臣、主仆之谊。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某位被罢黜的首辅每年竟能收受数万两银子的礼金,这还没算“请托”、“递话”的额外酬金。

朱由检不是什么圣人,也知道水清则无鱼。当初在皇兄暴毙,他被魏忠贤“看管”起来的夜晚,也曾掏银子贿赂身边的看守。

他有时候知道官员捞点油水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没想到堂堂大明阁臣竟腐败到令人张狂的地步。

原先财政紧张时,他要求各位重臣“捐饷”,一个个最多出几百两,甚至还要哭穷,如今没想到一万两也能轻松掏出。

这份遭遇欺骗的憎恨简直犹如万箭穿心。

他们拿数万两,就给朕数百两银子!

简直反了!

“硕鼠、虫豸!可恨!”朱由检在御案前愤怒咆哮,“在朕面前装得道貌岸然,正大光明,一口一个为民请命,背地里尽干些贪污腐败的下贱勾当!该杀!该杀!”

朱由检低头阅读锦衣卫递来的密报,待再抬起头时,双眼已然布满愤怒的血丝。

把虫豸一网打尽实属得罪“文官集团”,但他决定不再坐以待毙。

哪怕前路困难重重,哪怕冒着“被落水”的风险,哪怕是半年才能勉强杀一只,他也要把这帮硕鼠一个个铲除,再把他们的财产充入内帑,填补军费!

他朱由检与“文官集团”的大战就此开始,谁也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