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王皇后和萧淑妃的名誉,武媚娘尚且可以忍耐,至少,用两个已经死透的人换一个心腹大患的消亡,这笔买卖,武媚娘做的也不算亏。
可现在,这算是怎么回事?
相比王皇后,李忠完全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存在。他的出生到死亡,一整个都是一个大悲剧。
他的出生,带给东宫生气,带给重病的李世民以喜悦,这是帝国可以继续延续的标志。
唯独没有让父亲有任何的触动。
毫不关心。
而他的死亡呢?
也只是履行一套程序而已。
没有愤怒。
也没有披上任何悬疑色彩。
他的人生本没有任何波澜,可他却被卷入这大唐帝国最无情的风暴之中,跟随着这风暴,起起伏伏。
难道,武媚娘的时代真的结束了?
李贤……
他的时代也不会来临。
死心吧!
“既然是阿耶的儿子,是月儿的哥哥,又为什么不可以给他一个封号呢?”
“他忤逆了阿耶吗?”
核武器啊!
又来了!
以后大唐若是遭遇了外敌,都不需要释放千军万马了,只要把小太平带上,往两军阵前这么一摆,有理由相信,只要她张一张嘴,就可以把敌军消灭于无形!
这也,太猛了!
比火药还猛呢!
“这……”
李治彻底无语了。
凌厉的目光,没有看着小太平,反而是转向了李贤。
太子冤死了。
连忙摆手摇头:没有!
她说的这些话和我都没有半点关系,可不是我教她的!
李令月才几岁,她怎么可能把一个又一个问题如此严丝合缝的问出来,还一环扣一环,这背后,一定有人指使!
这不就是……误会了吗?
李贤是百口莫辩,而小太平呢,惹了祸,也不必指望她可以想到李贤,她能够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李贤要是想活命,都应该给亲妹妹磕几个。
“阿耶,你为什么不看我呢?”
“忠哥哥既然已经死了,那就给他一个封号吧!”
“这么年轻就死掉了,多可怜啊!”
“好不好嘛,阿耶!”小太平摇晃着李治的臂膀,使劲的撒娇卖萌,李治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李贤。
甚至连呆若木鸡的上官婉儿都被他关照到了。
“还请圣人三思!”
这种时候,当然要一波迎上去了!
硬着头皮也要往上冲,难道还能求饶不成?
而上官婉儿呢?
她会作何选择?
好不容易从掖庭走出来,获得了新生,很显然,紧紧的抱住武媚娘的大腿才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上官婉儿眼中那决绝的眼神,仿佛是燃烧着的火焰一般,她不会也是想……
是想……
上官婉儿膝行上前,匍匐在李治的脚下。
这一刻,她不再是挂牌的郡君,她的骨子里,还是大唐宰相,文坛巨擘,上官仪的女孙!
“还请圣人垂怜!”
“上官婉儿!”
“你竟敢背叛我!”
“你!”
“你给我滚回掖庭去!”
釉色的瓷碗凌空飞起,直奔着上官婉儿的脸颊而去,就在她的身后,水灵灵的摔了个粉粉碎。
上官婉儿重重的垂下了头,并没有丝毫退缩:“婉儿从命。”
“多谢天后多日以来的照顾。”
“你就这么走了?”
“难道,就不感谢朕吗?”
上官婉儿的背后,李治沉稳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
李治就这样看着她的背影,轻轻的吐出了这些话。
“朕封了你做郡君,你就不再是上官仪的孙女,既然是朕的义女,又怎能生活在掖庭?”
“新蔡郡君,快!”
“圣人发话了!”
“快快叩谢圣人天恩!”
李贤已经不再关心自己的性命,小太平负责控制住李治,而李贤,则和她积极的打配合。
拉住了上官婉儿。
快点服软吧!
你这样的一个美人,少女,难道还真的不想活了?
至于的嘛!
卧薪尝胆,才能有未来!
眼神交互之间,李贤就是这样灌输的。
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
这是一个即将改变大唐走向的时刻!
上官婉儿转过了身。
上官婉儿莲步轻启。
上官婉儿走向了李治。
大唐王朝,要变天了!
在这蓬莱殿里,还有不忤逆的人吗?
似乎人人都在和李治作对,但李治却并没有处罚他们,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
这很显然是不正常的。
这必然是有理由的!
不可一世的武媚娘,似乎成为了孤家寡人,她的身后,空无一人!
为什么不回到你该呆的位置去?
做一位慈母。
做一位仪态万方的好皇后。
上官婉儿的每一步,都好像是踩在了武媚娘的心上。
为什么,她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女,却让武媚娘感受到了十足的压力?
这难道就是复仇的火焰?
烧穿一切!
“婉儿无状,还望圣人原谅。”
死?
上官婉儿为什么要死?
回掖庭?
这又凭什么?
恶人明明是武媚娘,被处罚的,又为什么是上官婉儿?
李治给机会,上官婉儿再推辞,可就太不识抬举了!
从今往后,你的靠山就是我李治,不是武媚娘!
你还没参悟吗?
就在李治的脚边,上官婉儿深深的叩拜下去,她已然五体投地。
得罪了武媚娘又如何?
看看现在的形势,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她连自己都保不住了,正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看到上官婉儿如此识相,李治表示十分欣慰。
“都起来吧!”
“月儿,你也回到你的婉儿姐姐身边去!”
小太平还是个会看眼色的,李治一发话,她就麻溜的从亲亲阿耶的腿上出溜下来。
小碎步来到了上官婉儿的身边。
两姐妹站在一起,可真是一幅画啊!
美得很!
美得很!
一个憋不住,李治的笑眼都露出来了,他好像根本都忘了身边还有别人了。
而那个人,现在正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他。
一个答案!
她要的就是这个!
李治却沉迷和两位小美女嬉嬉笑笑,那件事呢?
就这么黑不提,白不提了?
武媚娘攥紧了拳头,胸膛起起伏伏,你甚至可以很明显的感觉到,她在强忍着怒气。
却又不能发问。
总不能自投罗网吧!
万万没想到,竟然放进来了一只狼!
小太平身边的上官婉儿,已然已经成为了这样的形象。
原以为是给自己增添了一双臂膀,哪知道,却让这两个女娃混到了一块去了!
太平公主,是姓李的!
太子,当然也是姓李的!
上官婉儿,虽然不是姓李的,可她却比姓李的更恨武媚娘。
一层一层,一个又一个。
全都围拢了上来。
将武媚娘死死包围。
而在他们这些敌人的大前方,还有一个男人。
天皇李治。
正是这个男人。
他是他们的总后台!
武媚娘的视线从李贤的身上,重新又转移到了李治的身上。
到底,谁才是她的敌人?
“媚娘,朕要恢复忠的王位,你意下如何?”
武媚娘这边都已经灰心丧志,打算改弦更张了,李治竟然又把话头重新捡了起来。
“圣人都已经裁夺好了,还问媚娘做什么?”
“媚娘……”
“太平都已经求情了,你也该放下了。”
“要往前看。”
呵!
往前看?
往前一步,我想做皇帝,你能给我一丝光,让我走上那条道路吗?
李治已经摆出了缓和的姿态,小手也拉上了,眼神极近柔和,李贤还保持着跪拜的姿势。
武媚娘环顾四周,心中泛起深深的绝望。
敌人,到处都是!
“但凭圣人裁断。”
呼~~
虽然当过太子,但正牌太子现在就在此地,要恢复,李忠也不能拥有太子的追谥。
李治也懒得给李忠琢磨什么更好的封号,也就恢复之前的,在李忠当上太子之前,他初封陈王。
所以,还是恢复他陈王的封号。
最重要的呢,还是要厚葬一下。
此前的李忠是被卷入到谋反大案当中被处死的,这样的情况下,李忠是不可能被按照亲王的规格下葬的。
死生大事!
唐朝繁荣富庶,良好的经济条件也滋生了许多新的讲究,格外的注重死后的哀荣,便是其中之一。
身为帝王的亲儿子,又是长子,李忠竟然都没能获得一个体面的葬礼,拥有豪华的随葬品,这完全是说不过去的。
就连李素节都没有被褫夺这些待遇呢!
只要可以恢复王位,依礼改葬,就是必经的一步。
“以后,让他陪在朕的身边吧!”明明是欢快的气氛之下,李治的话,却好像是从幽暗的冥间冒出来的。
乾陵!
李忠终于可以陪葬在乾陵了!
这可是李治亲口说的,李忠此身,从此分明了!
…………
去蓬莱殿转悠了一圈的太子李贤,不出意料的,又办成了一件大事,回到东宫,他通体舒爽,甚至想拉上两个小娘子,好好的锻炼一下!
“芙蓉,过来!”
“给我上药!”
房芙蓉都已经端着药膏过来了,看到他这副大喇喇的模样,登时飞了个白眼。
明明都已经结痂了,却还要矫情着,要上药呢!
真是麻烦!
“殿下,你就是想作死,也不好把那些死了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的都拉出来吧!”
“你就不担心,圣人真的发怒,把你处死?”
“你都听说了?”
“不会吧,消息传的这么快?”
那袖管被房芙蓉一节一节的卷上去,李贤的小臂上,还缠着细薄的纱布,倒是已经不见血迹。
要是按照大唐御医的说法,到了这个地步就完全不需要再上药了,只要等着皮肉彻底痊愈就可以了。
而房芙蓉现在在做的,正是李贤亲自交代的。
“殿下不是很清楚吗?”
“这皇城里的墙壁,有哪一个是严实的?”
“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不透风的窗。”
可这也太快了!
会不会有所遗漏啊!
要不,我再给补充补充?
“这个你不必担心,就算是我死了,我也会保护你们的,牺牲我一人,换你们的前程。”
纤纤玉手登时顿住,低垂的眼帘下,李贤看不清房芙蓉的表情。
“怎么?”
“心疼我?”
一想到美人为我流泪,李贤心里就热乎乎的。
啊!
这就是我的魅力啊!
该死的魅力!
“心疼什么?”
“反正你又死不了。”
“你这……”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
李贤都被她气笑了。
“这还用问?”
“这个世上,怎么会真的有一心寻死的人?”
“你呀,不过是用寻死来要挟圣人天后,试探他们的心意,你根本就不是真心求死。”
“几次试探下来,圣人天后的想法你也应该都摸得差不多了,你如此挑衅,他们也没有把你如何,这就说明,殿下和天皇天后已经有了默契。”
“这样的一套配合打下来,说不定啊,殿下和圣人还更默契了呢!”
“什么?”
“你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
一种崩溃感,排山倒海般袭来。房芙蓉莞尔一笑,又给他加了一瓢水。
“这……奇怪吗?”
“据我所知,满朝文武,抱着这样想法的,还多得很呢!”
不是一个……
更不是两个……
而是一大群!
只要想到这一点,太子李贤的心,瞬间就崩溃了。
不会吧!
这条路,完全走歪了!
…………
崇仁坊,高智周宅。
几位老朋友坐在一起,觥筹交错,又是欢宴一场。
别人都是一脸喜色,可一向积极进取的郝处俊,却出乎意料的,低头喝闷酒。
一句话都不说。
“处俊,想什么呢?”
好舅舅是指望不上的,许尚书现在正在集中精力对付一块烤羊腿,唯有心细如发的高智周,察觉到了郝处俊的异样。
“没什么。”
“你们不觉得……”
说是没事,却还要继续,这不就是勾引着别人上前追问吗?
“都是自己人,有话还憋着做什么?”
既然大家都让他说,郝处俊也就定了定心神:“你们不觉得,太子殿下有点怪吗?”
“哪里怪?”
说的是怪,可众人的表情却好像一点都不奇怪,甚至还各有心事似的。
“老夫总是觉得,太子殿下的种种行为,是不想活了似的,是在故意找死!”
“你竟然也是这样想的?”
许圉师大惊,郝处俊比他震惊的更厉害,
你们舅甥两可真是有意思,跑到别人的家里来求同存异来了。
小奴阿一如此腹诽。
可看自家郎君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也就只得老老实实的倒酒布菜。
这些老头子,是要累死我吗?
门口总是挂着一串咸鱼的高府,在此前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门庭冷落车马稀。
高老头深居简出,也没几个朋友,自从仕途失意,就更加不喜欢和朋友结交。
阿一作为唯一的跑腿奴婢,虽然要照管这么一个不小的庭院,也还算清闲。
可最近,这些人频繁造访,让阿一的工作量直线上升,他都已经快忙不过来了。
眼珠子转了几转,连忙把这些总要信息都记在心里。
虽然好像他记住也并没有什么用处,但总比浑浑噩噩的混日子强。
阿一的前方,几个老头子凑在一起,竟不知不觉想到一块去了。
“太子殿下为什么要这样做?”
“现在,朝堂上的局势一片大好啊!”
“群臣尽力,武将效忠,还有比现在更好的日子吗?”
“太子就应该带领群臣,励精图治才是。”
李贤的种种表现,薛元超也是想不通,尤其是太子对裴炎的态度,更是让他疑惑。
不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裴炎都不能算是个忠臣,甚至,你也不知道他效忠的到底是哪一边。
他的屁股是坐在哪边的。
可是,太子对他却一直都很礼遇,近来还把他的外甥也给弄到了东宫,给了个不错的官职。
俨然有发展成自己人的架势。
难道,太子眼瞎了?
竟然识人不明到了这种程度?
可这绝对不可能!
如果没有河州四镇之战,或许,大臣们还会受到蒙蔽,心中不安。可是,一想到李贤在战场上的杀伐果决,精于谋略,他们就无法再继续怀疑下去。
那些怀疑,根本就无法成立了,没有一点根基。
那么,既然这条路走不通,作为大唐最忠诚的干将们,郝处俊他们必定要给自己设想出一套更加合理的解释来。
比如……
“老夫以为,殿下这都是故意的!”
“这还用你说!”
“当然是故意的了!”
“太子殿下做的所有事,都是他主动为之,也并不是谁胁迫他的,这要说都是无心的,谁相信呢?”
郝处俊很是不服气,他环顾四周,却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这个时候,如果有那么一位好朋友,可以和太子殿下交心,说得上话,或许还可以搞来一点准确的情报。
打探清楚太子的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什么。
可惜啊!
这些个老头子,一个都不行!
郝处俊一脸不满,高智周却淡定自若,轻抚着胡须,高深莫测道:“你们就不想想,圣人是怎么想的?”
圣人李治:这里还有朕的剧情吗?
“既然太子都已经恣意妄为到了这种地步,到目前却还一直安然无恙,这不就说明,圣人并不想处置太子吗?”
“要我说,他们父子两个说不定还是互相配合的,一切都是圣人和太子共同密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