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最恨的就是暗箱操作的人了!”
郭老师在说到这句台词时,那声音几乎是从嗓子眼里吼出来的。
张远琢磨着,这明显不是台本中的词。
是他现加的。
就在同一辆车上搭戏的本山大叔脸色立马就变了。
也察觉到了异样。
“卡!”
“本山大哥,你出戏了。”导演张远低声说到。
“不好意思啊,再来一条。”
“那行,刚好休息一下,15分钟。”
导演给放了假,演员们都能松松劲。
“德罡,刚才你的表演,情绪挺真呐。”来到一旁的临时休息区,也就是几张折叠椅和遮阳伞下,赵本衫挂着标志性的狡黠笑容。
类似大忽悠的那种,开口试探性的说道。
张远也在此时凑上来。
“是挺真,不像演的。”
郭老师边喝水边笑着。
“师兄,我在网上看见,不少人对你有意见。”
张远这就说起了貂皮大衣的事。
一提到这个,郭德罡立马昂头歪嘴。
“怎么,我穿什么还得他们说了算。”
“我爱穿褂子穿褂子。”
“爱穿貂就穿貂!”
“他们还能管得了我?”
说到此处,郭老师捏矿泉水瓶的手都用力了不少,瓶子都瘪了。
“师弟,赵老师,这帮褒贬我穿貂的孙子,自己准买不起貂。”
“这是眼红呢!”
“呵呵呵……”本山大叔倚在折贴凳上笑着。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那帮主流的说的!”
哦?
听完他这么说话,张远琢磨过来了。
怪不得呢。
他逐渐理解了一切。
便继续问道。
“我瞧您最近几天心气不顺,这是怎么啦?”
“有家务?”
“麒麟不听话了,还是徒弟们犯错了?”
张远说到徒弟二字时,就见到郭德罡的眼角抽了抽。
“我儿子好着呢,学习名列前茅。”
“徒弟们最近也不错……”郭老师说道此处,还特意补了句:“小岳最近有进步。”
“我准备多给他安排些工作。”
“这小子拙,您多管教。”
郭德罡知道小岳算是他的嫡系。
如今一块来团里的孔云隆刚好车祸住院了,空出了些演出场次,便分一些给这小子练练手。
张远则想着,麒麟学习好,你还让他辍学说相声呐。
“徒弟孩子都好,那怎么了?”张远怪笑着假意说到:“莫非是你有花花肠子,被嫂子发现了。”
“去你的吧!”
“你怎么还抢谦哥的词呢?”
开个玩笑放松下气氛,这位才拧眉开口。
“哎,还不是那帮主流的不地道!”
张远其实不爱听主流非主流的说法。
这种画道道,硬把人和事简单分类的手法,他不太赞同。
但这次的事呢,说是主流和非主流的问题,也不算错。
问题就出在了曹云京身上。
之前吃饭的时候,郭老师就提过。
这小子要去参加央视的第三届相声大赛。
郭老师很重视这比赛,还特意编写了一段新节目叫《异想天开》,准备决赛用。
并且亲自把曹云京和他搭档刘云天喊到家里来,一点点的说活。
志在必得,想靠徒弟挣脸面。
有师傅的辅助,再加上自己的本事和天赋。
果不其然,轻松过关斩将,从一百多号参赛者中,杀到了半决赛。
眼瞧着就要进入决赛。
但在这个时候,出了点小问题。
首先这大赛是央视主办,曲协协办。
首先,评委有讲究。
冯拱,牛群这是搭档,都是马家人。
侯悦文,师胜杰,他俩都是侯门的传人。
还有李精斗和常贵田,这两位算是中间派。
你瞧,评委都安排的明明白白,主打一个平衡。
可其实看似平衡,实则一点都不平衡!
侯宝林先生早已仙逝了,侯家实力远不如马家。
师胜杰虽然是侯宝林的徒弟,但早年曲艺班时就和姜琨搭档,成名后也与“主流”走的很近。
李精斗也一样,偏主流。
常贵钿是相声大派常家的扛鼎之人。
常家相对中立一些,但常贵钿本人是主流的不能再主流的一位相声演员。
全华夏,唯一一位相声门出身的高级军职!
这位可是和李双江一样的。
所以零了归总,这些人中彻底向着德远社的,其实就只有侯悦
文一个人。
大家都有徒弟,徒弟们要吃饭。
又不是人人都有自己开曲艺社,能赚大钱。
还得靠上晚会,曲艺团演出的补贴和工资吃饭。
要想上大型晚会,在曲艺团混的好,那在这种大赛上拿奖是最好的提升途径和展示机会。
所以郭德罡想仗着师傅侯悦文在评委席,就让徒弟为自己一雪前耻的想法,一开始就站不住脚!
大家都是关系户,又成了分猪肉大赛。
人家都是徒弟,曹云京是徒孙,更是得往后稍稍。
台里通知去参加半决赛彩排,曹云京听到了别人和导演组嘀咕决赛的事。
金子心说这才半决赛,怎么已经开始商量决赛的事了?
准是还没比,就知道自己能进决赛呗!
回去和师傅一说。
死去的记忆再次攻击了郭老师。
打给师傅询问。
可能是触及了内心的伤疤,语气也不太好。
侯悦文可是侯家这名门大少,本也是少爷脾气。
“大人的事小孩少管!”
直接给他甩了句。
别管三十岁,四十岁,在师傅面前就是小孩。
郭老师还追问。
侯悦文便含含糊糊的说着。
“孩子不错,能进决赛,但冠军估计难了。”
“我瞧拿个三等奖就不错了。”
这比赛一等奖一个,二等奖四个,三等奖有五个呢!
郭老师放下电话,又去联系导演,打听了一番。
问完差点没犯心脏病!
导演暗示了大概的情况。
别的不说,当年压过老郭拿下一等奖的贾玉玲,也就是后来的贾琳,这回定的是二等奖。
压了师傅还要压徒弟!
这下不光不能一雪前耻,还要耻上加耻。
郭老师觉得自己被耍了。
不光被外人耍,还被师傅耍了。
其实侯悦文也没办法,他也是体制内,还是铁道文工团的副团长呢。
虽然收了你个非主流的,可人家本身是主流的一份子。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也不能掀桌吧。
侯先生的想法很实际。
先让孩子展示,拿个奖后,自己也好运作。
慢慢来嘛。
可人和人不同。
侯爷什么出身,郭德罡什么出身。
郭老师他咽不下这口气,堵上了。
张远听完他的话,就明白那天葬礼,郭老师为何要大摇大摆,招摇过市了。
穿貂,我有钱。
带着徒弟助理,我人不比你们少!
还是想证明自己。
可以理解,但不体面……这是张远的看法。
“呵呵呵,说体面,还得是谦哥呢。”
他想到葬礼那天,问起谦哥出了什么事,对方应该知道些,但故意没说。
因为这事牵扯到了侯悦文,郭德罡加曹云京这师徒三代。
张远也和这三人关系极近。
若只是他和郭老师的事还好,有侯悦文在,谦哥便不想牵扯。
毕竟这事算是侯家门的内部矛盾。
再加上也不涉及团里的利益,没有违背帮张远“盯着点”的承诺,他便躲一旁了。
赵本衫一直在旁听着,没吱声。
这会儿郭德罡又问道:“赵老师,我刚才那现编的词,没问题吧?”
本山大叔明白,他说的便是那句“最恨暗箱操作的人!”
“没事,好词!”
最熟悉央视暗箱操作的,可就是赵本衫了。
每年春晚,哪一个环节背后没故事。
半数节目都是有后台的,这还是搂着说的。
就像本山大叔自己。
首次进京,没关系,什么人都找不到。
若没有潘长江这个搭档的引荐,姜琨这个贵人的介绍,他也没机会去春晚舞台,更不可能有今天。
但本山大叔这人好就好在这里。
他是走江湖出身,没那么官方,对郭德罡这种撒气似的讽刺也不排斥。
因为他本人就是喜欢站在老百姓的角度讽刺官面的。
早年的作品也多有对官场的讽刺。
《牛大叔提干》,《拜年》之类的都是。
“那师兄,您打算怎么处理?”
主演都同意了,台词的事他也管不着。
讽刺就讽刺呗,现在又不像二十年前那般敏感了。
“我打算啊……”郭德罡面露厉色。
“你们不好好玩,那我就不和你们玩了。”
“我打算让金子退赛。”
“以此明志!”
脾气不小啊。
张远并未表态,而是接着问道:“退赛的话,你
和师傅说过了吗?”
“他同意了吗?”
侯悦文可是评委。
“这个……反正咱们爷们也不能吃亏。”
“我得护着我徒弟。”
呵,这话明白得,就是没和师傅打招呼呗。
还护着徒弟……这话意思师傅不护着你呗。
说话老夹枪带棒的,透着股愤怒。
这事他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不能不告诉侯悦文。
否则到时候被师傅知道了,得一起怪罪。
自己白挨骂。
况且让曹云京退赛,怕是金子本人也不愿意。
三等奖也是奖,年轻人能拿个奖不容易。
还有,若是退赛,那曹云京就在央视那边挂上号了。
得罪了央视,以后这舞台你可就别想再上了。
至少只要顶着德远社的名头,就别想再上。
归根结底还是郭老师自己有怨气,便想借徒弟给别人脸色看。
“师兄,这事我看不妥。”张远思索一阵后,坚定的说到。
“不退赛,还等着人家欺负吗?”郭老师的抵触情绪很重。
“这样,你也先别急着让金子退赛。”
“我这边想想办法,看有没有转机。”
“你?”郭德罡瞪大了眼睛。
“是啊,我。”他微笑着自信道:“我有分寸,让我试试看。”
“不行的话,再照您的来,不和他们玩了!”
张远说话和气,又两头堵,郭老师也只得点头答应。
一旁的本山大叔露出了吃瓜吃到饱的满足表情。
“这小子还能在这事上有法子?”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我倒要看看他打算咋整!”
把这事暂时按下,张远心中盘算了一下,并未动声色。
郭老师的戏份两三天就完事了。
拍完后,他和张远打过招呼。
“那事……你盯着。”
“没事,我会给你准信的。”
“那好吧。”
这才带着疑惑离开了剧组。
而张远也开始拍摄自己的戏份。
他扮演的角色,是一位人民警察。
刚演完毒狗不久就演警察,他自己都得调整调整才能适应。
剧情内容,是老赵发现包工头给的补偿款全是假钞。
他觉得自己没脸去见死者家人。
因为他背死尸回家的半数心气,就是想把这些补偿款亲自交到家人手中。
现在钱没了,心气也没了。
便在林子里挖了一个坑,打算就地埋了尸体。
可挖完坑,他自己躺在了里面。
许是这一路的舟车劳顿,他真的累了。
也可能是穷困的生活,让他疲惫了。
老赵也想着跟朋友一起去便是了。
却没想到只是给自己砸晕了,而后又遇到了养蜂人一家,让他重拾了生活的希望。
养蜂人一家给他送到城里。
因为在挖坑,躺坑时弄得一身黄泥。
碰巧听到发廊妹用东北口音赶走调戏自己的顾客,发现对方是自己老乡后,便上前求助,想要让对方帮忙,为死者打扮打扮,清理一下。
而张远扮演的,则是暗恋发廊妹的小警察。
“会开车吧?”
“没驾照,但会开。”张远这辈子还没时间考驾照呢。
“你确定会啊?”
“可不敢玩笑,这事人命关天。”本山大叔谨慎的说着。
因为他的戏份中,有半数需要开车。
张远当然明白车不能开玩笑。
高唬就是因为这个吃了大亏!
因此,他对吴惊酒驾五米被抓一事并未觉得任何不妥,虽然是挺搞笑的。
上车开了开。
是一辆手排的小面,比后世的老头乐大不了多少。
“真会开啊。”赵本衫见他操作流畅,没听见换挡的打齿声,便放心了。
“你咋能没驾照呢,你这年纪的应该爱开车呀。”
“我老喝酒,这不有司机嘛。”
“嘿嘿嘿。”听见喝酒这事,赵老师就乐的。
他就得意张远酒量好这点。
“行了,我给你在东北那边买个照,你也甭费时间考了。”
“买,买……那是真的嘛?”
“保真,我自己的都是买的。”赵本衫一本正经的说着违法乱纪的话。
“东北王”是不一样哈。
张远也没驳他的面子,到时候拿到手去交警那儿验验就知道真假了。
假的也好,那我就算是真被“大忽悠”给忽悠了,更有纪念价值。
他这个段落,一共就三位演员。
哦,不对。
四位
,还得加上演尸体那哥们。
这位演的太好,老让人忘记他的存在。
“我叫张迪,你好。”饰演发廊妹的女演员笑着和他打招呼。
“你好,我是……”
“你不用介绍,谁不认得你呀。”这位笑起来还挺甜。
一聊才知道,人家是科班出身,99年的军艺本科,才毕业不久。
这女生的长相在演艺圈算一般。
但若扔普通人中,绝对算的上美女。
俩人熟悉了一下,又对了对词。
随后便演了一场。
内容不复杂,只是张远进门和两人打招呼的戏。
头一天几位搭戏演员还在磨合期,没上强度太高的。
这对张远来说非常轻松,很顺利便完成了。
夜戏没有拍太久便早早收工了。
倒不是他耍大牌,而是本山大叔白天强度太高,扛不住。
回到酒店后,张远洗了个澡。
搓了搓手,望向侧卧在床上的大白老师。
白啊,真白啊。
不光白,还不下垂。
晃晃悠悠的朝他勾手指呢。
和她在一起好几天了,仿佛回到了拍摄《夜宴》的那段日子。
而且她非常周到的几乎一直待在酒店,白天也很少露面,不会去片场找自己。
知道他最近红,怕给他惹麻烦。
除了闻到他身上脂粉气的赵本衫外,剧组大半人都不知道李晓冉的存在。
俩人正积极热烈的进行赛前交流呢。
咚咚咚……
却突然有敲门声传来。
“谁啊,这么晚了来找我……”
吱呀!
打开房门。
出现在面前的,是刚才与自己搭戏的,那位名叫张迪的年轻女演员。
“是你啊,找我什么事?”
“你……”这位有些扭捏的顿了顿,几秒后才开口。
“你刚才穿警服的样子,真帅。”
张远:……
这话一出口,张远便感到身后的房间里,好似有一道小火苗正在“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