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厘米门幅,一米长的妆花缎,直接用来裱画都绰绰有余,何况是用来修补原本缎子上的缺损。
沈乐小心翼翼,对照两块妆花缎的图案纹饰,用嵌补法进行修复。
先把一个连续纹样的循环找到,然后用透明胶片纸按在破损处,仔细描了一遍。笔迹要非常准确,一点也不能歪,不能斜:
要知道,这块妆花缎的经线密度,是每厘米16.12根,也就是说,笔尖歪一毫米,就歪出去了1.6根经线……
“蛀虫去死,蛀虫去死,蛀虫去死……”
沈乐一边描,一边嘀嘀咕咕。这些破损的地方,并不是一条直线,或者一个圆润的弧线,而是坑坑洼洼,跟狗啃的一样。
或者,比狗啃的还要细碎,根本就是虫子啃的!
“大佬,真的不是我啃的啊!”边上抽屉里窸窸窣窣,蠹妖从废纸盒里冒了个头,哭唧唧地抱怨:
“我只会啃纸,真的不会啃缎子!这些地方是自己烂掉的,和我没关系啊!”
沈乐:“……”
听起来有道理啊……
他直觉地想要道歉。身边,彩光浮浮沉沉,兰妆嗤了一声,在透明胶片上落下光圈:
【你不会啃缎子,那些画绢是谁啃掉的?你不会啃缎子,画上的内容,你怎么能重复的?只会啃画绢,不会啃缎子,骗鬼呢!】
沈乐:!!!
所以我是被它骗了吗?
连一只文盲蠹妖都能骗我吗?
他飞快扭头,望向旁边的废纸盒。蠹妖又缩回了旧画纸底下,只露出半截细细的触须,继续哭唧唧:
【真不是我啃的……这个缎子比画绢厚那么多,我也啃不动啊!】
现在追究是不是它啃的也没意义了……就算是它啃的,也没法让它吐出来,蠹妖又不是蚕妖。
沈乐叹了口气,不再搭理他,把精力集中到描绘纹样上。
必须说,兰妆加入以后,描纹路方便多了。他不用自行看下面的缺损在哪里,只需要让笔尖勾勒出兰妆投影的线条,一笔一笔描过来就行。
最后,把拓样放到新织造的那块妆花缎上,百般移动,务必要让拓样的轮廓,在补配材料上逐点对应——
“好了!可以把这块补配材料裁剪下来了!”
裁剪是一件更难的工作。边缘处要严丝合缝,不能大于边缘轮廓,也不能小于边缘轮廓。
如果用剪刀,这个任务基本不可能完成,妆花缎稍微一软、稍微一抖,就可能让裁剪变样。
“你别急,别急。平心静气,手要稳,慢慢来。手术刀非常锋利的,相信它一定能切断丝线,你不必用太大力气……”
张老师紧紧盯着沈乐,声音又轻又缓,唯恐惊到了他,让他手一抖,直接划破了缎子。
要知道,这可是十万人民币一米的妆花缎啊!
十万一米!
还不算付给金陵云锦所,用以比对颜色、画意匠图、出上机图的那笔钱……
“手术刀能切断画绢,也能切断妆花缎。你别急,慢慢来,一点一点搞……”
沈乐搞得心浮气躁。之前切画绢的时候还没那么麻烦,画绢便宜,而且经纬线横平竖直,怎样都能切。
妆花缎的花纹繁密,稍微歪一点,这块花样就切废了,就要另外找一块相同的纹样来切!
“蠹妖!”
沈乐累了半天,索性罢工。谁污染,谁治理,谁受益,谁负责。
既然是蠹妖啃的(或者他不能证明不是他啃的),那么,他就有义务做出补偿:
“干活的时候到了!你过来,沿着这个拓样的边缘,把下面这块妆花缎啃下来!”
【什么……】蠹妖惊呆了。反应过来,就拼命拍打翅膀,拍得银粉簌簌而落:
【为什么!为什么要我来干!我咬不动的!】
“你就说你干不干吧!”
沈乐用一根小竹签把它挑起来,举到空中,和自己眼睛对视。
蠹妖望着两只巨大的瞳孔里,自己渺小到快要没有的身影,垂头丧气,缩成一团:
【好的。我干……】
在巨大恐怖强者的威胁下,蠹妖发挥出来百分之一千的战斗力。它趴在缎子上,张开微不可见的小嘴,咔咔咔咔,咔咔咔咔……
一口一根丝线,一口一根丝线。不到一分钟,灵活的身体,已经绕着拓样游动了一圈,咬得干干净净!
“干得漂亮!”沈乐大喜。他控制着力道,用精神力摸摸蠹妖——不敢用手指,怕把它摸死了——夸奖道:
“没白养你啊!你稍等,我再做个拓样,还要麻烦你继续啃!回头给你多加点古画啊!”
“……咳,沈乐,这些工作,能自己做的,还是自己做比较好。”一边的张老师看不下去了:
搞文物修复有那么偷懒的吗?
从刚入门的学生,到多年的老师傅,谁不是勤勤恳恳自己动手?
沈乐倒好,自己在一边闲着,活儿交给一只妖怪干!
“咳……”
被老师鄙视,沈乐也不太好意思,硬着头皮想要解释。蠹妖已经跳了起来:
【我愿意做!我愿意做!大人能用得上我,是我的光荣,我愿意为大人工作!效率高,消耗省,百公里一张旧画纸!】
工作室里,嘻嘻哈哈的笑声响成一片。兰妆,红嫁衣,小墨斗,小油灯,发出了各种音色、各种音高的笑声。
兰妆还把蠹妖的话投影出来,给张老师看,顺便评论:
【张老师,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您就别管了。沈乐也不可能白养着它啊,是不是?】
“……我不管你了!你自己折腾吧!”
张老师叹气,扭头,以免自己被活活气死。沈乐向他讨好地笑了笑,准备动手做下一个拓样。
不等他动手,一道彩光落下,在妆花缎上圈出大大小小几十个圈子。沈乐惊呆了:
“兰妆!这么快你就比对好啦?”
【当然。】
彩光闪耀,得意地显示出一行字迹,旁边还附了一个笑脸。
沈乐无奈地叹口气,感觉自己越来越没用了,干比对不如兰妆,干裁切不如蠹妖。
张老师在旁边冷眼观看,终于觉得扬眉吐气,抓紧时间喷他:
“所以你看,你自己也要上手啊。你要有足够强的核心技能,才能够指挥它们——
不然,它们干活的效果你都看不懂,那不是随便它们折腾?”
沈乐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点头。他把破旧的妆花缎覆盖在新缎子上,挪移、挪移,确认兰妆勾勒出的圈子一点没错,严丝合缝。
然后大手一挥:
“就靠你了!把这些地方裁剪下来,一点都不能错哦!”
至于裁剪下来的小块,放到各个定位点,嵌进缺失的位置。然后,就是沈乐的表演时间了:
左手一个放大镜,右手一个移液管,把丝素蛋白溶液一小滴、一小滴,滴落到缺损部位边缘。
用法术和精神力,引导丝线长好,经线对经线,纬线对纬线,底子上的花纹对花纹……
“唉,妆花缎的补缺,真是比普通绸缎麻烦多了……”
沈乐由衷感叹。普通绸缎,经线就是经线,纬线就是纬线,一横一竖,补上就完了。
妆花缎不行,它上面还浮着一层彩线,作局部挖花盘织,还要把这一段连起来。
连起来的位置还不能在表面,必须在背面,要用精神力“透视”,才能指引彩线连接。
沈乐折腾了半天,满头大汗,终于接续完了一个小块。
抬眼一扫,兰妆和蠹妖联手,已经切出了二三十个小块,大的半个八字大,小的绿豆大……
“行吧……今天就练我了是吧!!!”
沈乐唉声叹气,接了一天,又接了一天。真想有个蚕妖来帮忙打下手啊……
感觉我都要化身蚕妖了,再这样下去,就要春蚕到死丝方尽了,虽然不用我吐丝……
他一口气接了足足两天。缺损总面积虽然不大,但是坑坑洼洼,总长度相当不小。
整块妆花缎接好,开始裱画。按照先镶左右两边、再镶天地头的顺序,将妆花缎一条一条,贴到画心旁边:
先在画心上贴距条,也就是两条厚薄适中的单宣纸晾干挣平,裁成的0.5~0.5厘米宽的小条。
这个就没法用原物了,之前裁画心的时候,已经裁坏了,只能用新的宣纸重新加工;
把距条贴在画心背面,等晾干、压平之后,将妆花缎贴到距条上;
然后镶旗杆边,捣边,贴夹口纸。所有工作完毕,终于到了最后一步:
“喂,这个覆褙纸,你确定要用原来的纸啊?”
合金大佬也冒了出来,盯着褙纸看。褙纸上坑坑洼洼,大大小小,一个洞连一个洞;
最重要的是,上面那些字迹,那些可能是阵法通行方式的东西,还没补全呢!
“确定啊!”
沈乐紧紧盯着工作台旁边,墙上挣平的褙纸。褙纸上,杆子上,画心上,灵气流转,隐隐连成一体。
这个肯定要用原来的纸的,不然,对古画本身,损伤太大了!
“那你等等啊!我找些朋友来,看看这上面的信息——我感觉,我已经快要找到那个地方了!”
沈乐对此并不介意。倒是张老师吓了一跳:
“喂,怎么特殊部门的人,来了这么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