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乐慢慢蹲下去,盯着被老海龟丢出来的玩意儿,身体越俯越低。
啊,明明精神力就可以判断的,但他果然还是没有脱离过去的习惯,感觉蹲得低一点,用眼睛看,就能看得更清楚呢……
这玩意儿,他眼熟。
不,他眼熟的不是物件本身。
这件东西,啊,这件包裹在砂砾、淤泥、贝壳,可能还有珊瑚碎片当中的东西,他光看形状,真的猜不出来。
但是上面的灵光他熟悉啊!
那些甜蜜的,温柔的,又绝望的,悲痛的,愤恨的,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的灵光,他熟悉啊!
他这些天,一天天的努力修复红嫁衣,每天和那件衣服待在一起,看到的,都是这种灵光啊!
“你这是在哪里找到的?”
沈乐用镊子扒拉了一下那个形状怪异的东西,皱着眉,努力猜测它到底是什么。一边猜,一边问:
“方便带我去看一眼么?”
这么简单的要求,当然没有人会不同意。人不会,龟也不会。
于是快艇劈波斩浪,奔向目标。眼看那座无人小岛越来越近,老海龟当先从甲板上跳下来,挥动四肢往前游,留下沈乐在船上发呆:
“喂!好歹载我一下啊!”
这小岛边上,就没有人能正常上去的岸线!
深深的,一看就至少能陷到腰的淤泥,夹杂着大块大块的尖利礁石,以及一脚踩上去,能给脚上开个口子的碎裂贝壳。
这种地方,老海龟仗着身体扁平、皮厚,能很快乐地上去,他上不去啊!
等小船绕岛一圈,好容易找到一个可以上去的地方,再弯弯曲曲找到目标,那得等到多久了?
沈乐低头看一眼自己。短袖,速干长裤,溯溪鞋,属于只能在沙滩上走走,防不住任何伤害的那种。
老海龟你真的有诚意吗?
还是想趁机陷害我?
“沈先生您别搭理这个老东西,他脑子永远缺一块的。”雌海龟扑通一声下了水,在海面漂浮起来,展开四肢。
随着她的动作,周围的水波变得异样温柔而宁静,甚至有了一种粘稠的感觉:
“沈先生,您踩着水下来,走到我背上,我载您。放心,不会让您掉到水里的!”
她信誓旦旦。沈乐倚在船边,伸手往水里按了按。
他讶然感觉到,这片水面被凝成了带弹性的果冻状,手按下去,只下陷了不到一厘米,居然还会回弹。
再展开精神力往远处试探,从船舷边上到雌海龟身边,再到雌海龟的龟壳另外一边,居然都是这样果冻状的水面!
“多谢你啦!”
沈乐顺手抄起小海龟,往特事局人员手里一塞。叮嘱一声“你在这里等我们别动”,起身跨过船舷,沿着水面走到雌海龟背上。
身边海波翻卷,涌起一道透明的浪墙,高度正好可以让他用手扶住顶端。雌海龟一声“坐稳”,划动四肢,向岛上行去。
一路走,一路絮絮叨叨:
“沈先生,您可要好好说说那个老东西。哪儿都敢跑,什么东西都敢捡!
上次就差点把他自己坑死,幸好是您过来了,要不然,沾了一身脏东西,传给孩子怎么办?”
沈乐嗯嗯啊啊地答应着,既不赞同,也不反对。
来到岸上,他跟着老海龟踏出的道路,高一脚低一脚,曲曲折折往前走。
走着走着,面前的道路,赫然延伸进了灌木丛里——
能不能考虑一下我在后面跟着啊!
啊,能不能!
如果老海龟在前面,沈乐几乎要把他拎出来,好好敲一顿脑袋。
然而老海龟窸窸窣窣,已经爬得看不见了,他也只能用精神力努力探索,在灌木丛里找到一条勉强能走的道路。
一边走,一边运用灵眼,四下里张望。走过一片灌木丛,又走过一段荒草地,沿着可能是小溪的路径往前走。
走着走着,忽然停步:
如果他没看错,或者,如果他跟着导师东奔西跑,拯救各种古建筑的经验还没有还给导师,那么,这里,曾经有人住过啊!
虽然已经荒了很久了,虽然已经很多年没人住了,但是,这里,是有人住过的!
这里像是房屋,这里像是水井,这里像是晒场……
这里,是不是一个小小的船坞?
所以,这里住过的是什么人?为什么,和红嫁衣相关的东西,会在这里被发现?
可恶,他不是考古方向,更没法从这片荒草,和起伏的地形当中,考证出它原来的样子。
如果换成田野考古的那几位老师,可能走一两圈,挖几铲土,就刷刷刷刷,勾勒出一个村庄,一个聚居地的形状了呢?
“就是这里了。”老海龟慢吞吞地从前方冒出个脑袋。它趴在沙土里,用前肢划拉了几下,扒出一个能埋掉它自己的大坑:
“我本来是上来晒太阳的,趴在岸边,就觉得里面可能有什么东西。找着找着,就找到了这里——”
沈乐顺着他的动作往下看去。看的不是坑里的东西,而是坑边的土,一边看,一边和记忆对比:
“这里的泥土,和旁边的不太一样啊……”
具体怎么不一样,原谅他看不出来。嗯,考古学专业,有个专门的学科叫考古地层学,根据土质土色的不同,判定该地层的年代;
他本科的时候也背过,也看过样本,但是,以他课堂上背的那点儿东西,到这里真的感觉,书到用处方恨少……
沈乐绕着土坑走了一圈,又走了一圈。精神力展开,细细渗入土层,好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没办法,他蹲到土坑边上,看着老海龟一下下拨弄沙土。渐渐地,眼看着里面露出东西来,沈乐忽然扬声:
“停!”
他跳下土坑,双手用力,把老海龟往旁边一推。不顾它“哎哎哎”地乱叫,自己蹲下来,仔细看里面东西排布的形状:
“感觉……像是环绕着什么东西的样子……哎,你去拿个铲子过来?”
铲子是没有的,船上也没有带铲子。但是,老海龟一挥前肢,从遥远的海里飞起一股浪涛,直接飞到他面前。
海水变形,冻结,冻成一把工兵铲形状,,送到沈乐面前:
“铲子!”
沈乐:“……你帮个忙,把土坑扩大一点,旁边的土也刨掉可以吗?大概这么大一片……”
老海龟嘟嘟囔囔地去干活了。沈乐起身转了一圈,扯了一把草缠在冰铲柄上,开始快速刨土:
加快速度!
加快速度!
在铲子化完,水渗到土坑里,打湿里面的东西之前,要把该刨的都刨出来!
该死的,他怎么就不能用精神力,直接感知到下面的物件,有哪一样和红嫁衣直接相关呢!
沈乐不停地刨土,动作轻柔而谨慎,一边刨,一边旋转手腕,尽量不碰到土坑里埋的东西。
陶碗,陶盘,一口铁锅,这叠奇怪的东西是什么?织物?
谢天谢地没有灵光,他不用把这些东西捡起来修,更不用猜测这些东西到底是衣服,是鞋子,还是被褥。
总之,沈乐沿着老海龟刨开的土坑,慢慢向前,很快就看到了自己等待的东西:
一个木偶,或者说,一个被粗略地刨出来,勉强可以说是人形,又在土坑里埋了很多年,几乎腐烂殆尽的,几根木头拼接的东西。
它身上,可能有些织物的残片,但需要精细的考古手段才能提取出来;
右手边躺着一根鱼叉,木柄几乎已经烂完了,只能从残存的叉尖,看出它原本是什么模样;
而左手边,随着冰铲的拨弄拂拭,一根比胳膊长些的棍状物,安安静静地躺在土坑里。
很好,很不错,又一件带有灵光的东西!
这个……看形状,应该是件武器?
沈乐从背包里掏出一卷塑料布,在地面上展开。精神力涌出,平平地托起那件棍状物,把它移动到塑料布里,小心裹好。
他绕着土坑走了一圈,慢慢思索:
看东西排布的方式,这是一座……衣冠冢?
是那位姑娘的吗?
她没有回来,没有能安息在这片土地上?而她的后人,选择了为她立下衣冠冢,而不是像对待其他渔民那样,葬身大海,就是一切?
她的丈夫呢?
那位青衫书生,后来怎样了,和她一起出海了吗?
沈乐捧起塑料布,又蹲在土坑里扒拉了半天。确认没有其他任何带灵光的东西,也没有墓志铭、没有墓碑,没有可以辨识墓主人身份的东西。
他只能拜托老海龟将坟墓恢复原样,记录好地点,再拜托他到海里去转一圈儿:
“记住这几样东西的味道,如果你找到差不多的东西,拜托给我带过来。嗯,如果是我要的,找到一样,我多来看你孩子一次!”
为什么它在附近转悠的时候,会遇到这么脏的阴气?
那位年轻姑娘,遇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了吗?
“没问题!交给我!”
老海龟精神抖擞地奔向大海。浪花声中,沈乐听到他和他老婆一边潜游,一边拌嘴:
“你还说我不应该乱跑!你看,沈先生说了,我帮他找东西,他愿意带我孩子了!”
“那是你运气好!运气不好的话,还是会害了娃儿的!”
砰砰砰,哗哗哗。老海龟夫妻的折腾当中,沈乐左手一根长棍,右手一坨不明物体,神色柔和:
“等等啊,回去就把你们修好。——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