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
又是修复……
人失踪了,黄金救援时间眼看就要过去了,然后你想出的法子,是努力修复你那罗盘?
你还真的是,懂修复的没你超能力强,有超能力的没你懂修复吗?
特事局局长一口老槽不知道该怎么吐,满脸黑魆魆的胡茬动了两下,也只好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沈乐是编外专家,他反复提醒自己,是编外专家,不是特事局的正职人员。
他肯帮忙就很好了,他肯跟着出海,甚至潜到水下去找人,已经算是非常主动了。
这时候,他想要回去修复他那个罗盘……
不管他是觉得搞不定了,借修复罗盘闪人,还是真心觉得,需要修复罗盘才有可能找到人,总之,他们这些特事局的正职人员,是没啥可抱怨的!
“那……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他甚至还努力挤出了微笑:
“不管是人员、物资还是权限,但凡有需要,请一定要开口啊!”
他说得慷慨,沈乐一时半会儿,却还真没什么需要。搜救船返航,他第一时间开启了实验模式:
把沉船木板切成一块一块,凿成和罗盘相似的形状,实在大小不合适,就发挥木匠功夫,做出榫卯,把小块拼成大块。
然后,就去找到了博士师兄:
“怎么样?做出结果了吗?——这种木头,要用超临界co2流体萃取法脱水、脱盐、脱硫,工艺参数是多少?”
天可怜见,他自己查过论文,每种不同的木头,不同的含水量,用的温度、压力、流量、干燥时间都不一样。
然后又去查这种工艺在其他范围的应用,萃取紫苏,萃取月见草,萃取叶绿素,萃取石墨烯……
目标不同,工艺千差万别。沈乐只好躺平,把确定工艺的任务,交给博士师兄,还得到了一番嘲笑:
“你早就该交给我啦。这论文看着简单,当初写论文的时候,我们做了无数次实验,才算出最合适的工艺参数……
否则为什么要分两个署名给航天所?借了他们的超算啊!”
门槛如此之高,沈乐就干脆不试图去跨了。他把任务托付给师兄,今天过来问,成功地得到了答案:
“你把木头在无水乙醇当中浸泡24小时,放进萃取釜——我们这个萃取釜是一升的,比较小——设置温度为45c,压力为20mpa。
流量为40~50升/小时,干燥时间为6小时,循环两次,每次3小时。然后,就能等着接收成果了!”
所以加起来也不用两天时间。沈乐耐心等了两天,接出来了一只脱水70%以上,脱盐40%以上,硫化物基本消失的新造罗盘。
而且……
沈乐眯起眼睛,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用仪器测试,再用手中的热流去触碰、去浸染。
很好,这种处理方式,对沉船木头上面附着的黑气,或者是,附着的超自然能量,基本上没有损耗。
也就是说,他的罗盘,也能用这种方式处理!不会损伤罗盘的灵性!
只需要两天!
他根据罗盘的含水量,按师兄给出的数据,重新设置参数。
幸好这只罗盘不大,一升的萃取釜,能够从从容容地装进去那只罗盘。等待两天时间,他欣喜地拿到了一只处理完毕的罗盘:
形状不变,大小稍微有点变化,表现为嵌在里面的银丝有点扭曲,需要重新整一整。
最重要的是,它的灵性基本上没有变化,一到自己手里,就拼命颤动起来。
沈乐甚至能看到,它像一个漩涡一样,极力吸收着博物馆里的黑气:
急切、贪婪、毫无餍足。沈乐把它放到测量仪旁边,就眼睁睁地看着测量仪上的数字一秒钟一跳,一秒钟一跳……
很好,这是完成了大部分修复工作以后,它变得更强了,所以,能够吸纳更多沉船的怨气?
沈乐索性托起罗盘,在博物馆里慢慢行走。骸骨室,全部吸完,那些人类骨骸,在灵眼当中几乎露出了白色;
铁器室,全部吸完,那些可能是主人随身佩刀的武器,除了黯淡的铁锈和腐朽,看不出一丝怨恨;
牵星板,吸完,这一套黑黝黝的、被怨气浸透的木板,竟然显露出了棕褐色的纹路;
无数次测量星象,留下的航海记忆,以及主人的豪情、坚持、愤怒、悲哀和绝望,全部长鲸吸水一般,投入曾和它并肩指引航路的罗盘当中。
干得漂亮!
再加把劲!
把所有的黑气都吸完,修复师们,就可以毫无障碍地干活了!
沈乐精神振奋,努力给手中的罗盘鼓劲。然而,他托着罗盘,再走到那个巨大的,沉睡着整艘沉船的水槽旁边,脸上笑容很快就僵掉了:
罗盘稍微吸取了一点黑气,就再次传来“吸够了”、“吃不下了”的意念。
很显然,区区一只罗盘,比起整艘大船来,还是过于渺小,哪怕它拼了命的极力吸取,都容纳不了那些怨念……
“好吧……”
沈乐无奈叹息。理论上,他知道这面罗盘还没完全修好,比如银丝还没有除锈、缓蚀、封护、复位;
比如外面那些铜框,还没有完全装上,调整到位;
但是他有一种感觉,这些东西就算全修好了,也未必能给它增加多少力量。
所以,沈乐干脆找了间静室,开始用灵性触动罗盘,缓缓冥想。很快,海浪扑面而来,再一次把沈乐裹进了记忆当中:
这一次,意气风发的少年,昂着头,光着脚,不顾身边朋友的劝说,毫不犹豫地冲向了红旗帮的队伍。
然后,他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一个女子在众人簇拥下,快步向他们走来——
那女子看上去约莫二十出头,个子不高,在沈乐看遍明星的现代眼光看来,也不见得有多么美貌。
蓝色土布上衣,黑色阔腿裤,和当地渔妇没有太大区别;
然而,那独特的风姿气度,哪怕是沈乐,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又一眼:
她背后一袭鲜红披风,在海风中烈烈飘动,阳光照落,在她身上勾勒出一道金边,异样灿烂;
昂首挺胸,脊背笔直如剑,和任何人说话的时候,都抬眼直视过去,反而是周围那些佩刀簇拥的男子,时时低头挪开目光;
然而,和他们这些新招来的少年说话时,唇边含笑,神色温柔。一个一个,轻声询问:
“叫什么名字啊?”
“几岁了?”
“家里还有什么人?”
“为什么要进红旗帮?”
沈乐不用凝神,也能感觉到少年心脏砰砰乱跳。几乎是立刻,他的后背上,啪地挨了一巴掌,打得他往前一栽:
“细仔!看呆啦!那是龙嫂!”
少年火烫一样低下了头。那个女子,是红旗帮帮主“龙哥”的妻子,整个海盗团的大嫂。
关于她的传说有许多许多,有人说,她身高九尺,腰大十围,和龙哥一起冲杀在海上,弯刀下没有一合之敌;
也有人说,她是妓女出身,容貌妖艳如妲己,这才迷惑了龙哥和红旗帮上上下下,全都对她死心塌地;
还有人说,她是巫女出身,能够呼风唤雨,能够预测海上的风浪,也能够呼唤鲨鱼来帮助舰队作战……
原来,却是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么?
他明明知道不该贪看,却忍不住微微抬头,用眼角余光一眼又一眼瞟过去。蓦地,龙嫂已经走到面前,轻声询问:
“你叫什么名字?几岁啦?”
少年打了个激灵。他几乎找不到自己的舌头,却听自己结结巴巴,努力回答:
“天……天保仔。十三岁……”
“十三岁啊?太小了点。”龙嫂微微退了半步,上下打量他,甚至抬手比了一比。少年的脸庞刷地红了:
那只和他头顶平齐的手掌,只到龙嫂眉心,距离她头顶还差了一截。
“我不小了!”一股蓦然升起的热气,催促着他大声说话:
“村里比我大的男孩子,都没我游得快、游得远,没我驾船好!我连鲨鱼都打过!让我上船,我什么都能干!”
周围一片轻笑。龙嫂眼角微弯,眼里闪出一缕温柔而怜惜的光芒:
“好好好,你不小了。你为什么要来红旗帮?上我们的船,是要和人搏命的!”
“我不怕!”少年更加挺直了胸膛,仿佛要用仍然单薄的胸膛,去迎接刀剑:
“我不想一辈子替人打鱼!我是孤儿,这样干一辈子,都攒不出自己的船……与其苦一辈子,不如搏一搏!”
龙嫂细细打量了他一遍。从晒得发黑的脸庞,到少年人略显单薄的体格,到满是水锈的光脚。须臾,轻轻一叹:
“上了船要守规矩。好好学操船,好好练武……我等着你有一天,能单独领一条船!”
“您放心!”
小小的少年就此加入了红旗帮。擦甲板,舀水,拉帆索,爬桅杆……练武,作战,跟着前辈跳帮,抢船。
没几年,他就从一个最底层的水手,成了独领一条船的船长,也成了红旗帮帮主“龙哥”的义子,当然,也是龙嫂的义子。
就在他以为这日子能一直过下去的时候,一道晴天霹雳,落在红旗帮每个人头上:
“不好啦!——龙哥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