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白光从琴键上亮起。
巨大的管风琴上,五个键盘此起彼伏,不知多少琴键自行按下,又自行弹起。庄严的音乐声响彻教堂:
“平安夜,圣善夜……”
马绍尔主教泪流满面。五年了,五年了,他第一次听到如此宏大、如此圆润的乐声。
甚至,音色比五年之前,比那场大火之前更加饱满。整座管风琴像是彻底焕发了新生,把一首庄严而美丽的曲子弹得精神抖擞。
更重要的是,琴键上,音管上,琴身所有露在墙体外面的部分,甚至里面埋着琴身的那一段墙体,都在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那是圣光,那是圣迹,那是天主垂下的注视!
“主啊,主啊……”
他喃喃念叨了两句,压低声音,开始跟着乐声唱响颂歌。
与此同时,从教堂各个地方,走出身穿不同等级衣服的神职人员,远远望着管风琴上荡漾的白光,面带激动,加入合唱——
就连沈乐也在跟着唱。这首歌曲的名气太过响亮,传唱度太广,哪怕是中国人也耳熟能详,人人能唱几句。
马绍尔主教唱的可能是拉丁文,也可能是法文,沈乐和两位文物专家跟着唱中文,居然一点也不违和:
“牧羊人,在旷野。忽然看见了天上光华,听见天军唱哈利路亚……”
只有特事局来的那几位并没有跟着唱。老道士跟着节奏摇头晃脑,仿佛在哼哼,唱是不能唱的——
身为在籍的道士,身为道家的信徒,下山跟着老百姓同乐、观摩一下圣诞节,那没什么。在教堂里,和教士们同唱《平安夜》,那不行!
另外两位,那就纯粹是忙了。特事局副局长和年轻行动人员,各自站在管风琴的一个方向,盯着面前的仪器。
一边订数据,一边还要录像存证:
刚才沈乐开始修复之前,他们就已经摆开了测灵仪,架起了手机下面的三脚架。
奈何沈乐看着啥都没做,只是垂头站在管风琴前面,害得他们差点儿没来得及开始测量。
然后,站着,站着,他身边忽然就发光了,没多久,灰尘哗啦啦地扫出来,管风琴自己开始唱歌……
这要是他们动作稍微慢一点,或者反应不灵敏一点,“管风琴是沈乐修好的”这件事情,就来不及取证了!
一支曲子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没多久,乐声便停了下来,神职人员们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神色激动:
“圣迹!”
“圣迹!”
“吾主降临神恩了!”
沈乐:“咳……”
有没有一种可能性,显示神迹的是我,不是你们的主?
刚刚我在这里修管风琴的你们都没看见吗?
请我修,修完了,管风琴响了,就是圣迹了?
他气鼓鼓地往后退了一步,却也知道,和这些虔诚信徒讲不得道理。哪怕你把事实真相戳到他鼻子上,甚至从头到尾梳理一遍,他也会说:
“指引你来修复管风琴,就是吾主的旨意……”
算了算了,只要拿到好处就行。沈乐飞快地看了副局长一眼,副局长点点头,缓步上前。
也不说话,只是站在马绍尔主教面前,眉头一挑:
怎样?
沈乐的能力,算是证明了吗?
我们可以继续往下谈了吗?
马绍尔主教吸一口气,沉沉点头,引他们往会议室去。这一次分宾主落座以后,他的态度就好了很多,几乎急切:
“沈先生,这样的修复工作,您一天能进行几次?能让圣器上的圣力提升多少?”
这个要怎么回答?
要怎么回答,才能在我们的谈判当中,为国家取得最大的利益?
沈乐下意识地看向副局长。副局长也完全不了解情况,冲他摊了摊手,示意他自便:
这个事情弹性太大了,实在没法找到统一的答案。
特事局里面修复各种法器,折腾一天的有,折腾一个月的有,折腾一年的也有;
勉强修好,只是能用的有,修好以后焕然一新的有,修复等于重铸,重铸之后,法器能级大幅度上升的也有……
当然,像沈乐这样轻轻松松入个定,仿佛什么都没干,看上去也没多少消耗,就把这么大个管风琴修好了的,副局长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既然不懂,那最好是不要发表意见,交给专业人士自己决定好了!
沈乐求援未果,只好自己开动脑筋。想了半天,一件曾经听过的、仿佛是笑话的事儿,忽然跃入脑海:
“开锁师傅给人家开锁的时候,哪怕五分钟能开的,也一定要鼓捣两个小时,才能让房主觉得这钱付得值得。
你要是五分钟就开完了,碰上那吝啬一些的房主,高低得把钱要回来……”
……你别说,这话还真有道理。沈乐仔细思忖了一下,看着马绍尔主教的眼睛,诚恳道:
“这我还真说不好。要看被修复的对象,它的材质是什么,它受损情况如何,它的灵性还剩多少,它能不能响应我的呼唤。
一切顺利的话,就像刚才那个管风琴,很快就能修好,不顺利的话,我那尊佛像,修了好几个月,现在还没修完?”
这个答案实在是模棱两可。马绍尔主教有点失望,想起教廷那茫茫多的圣物,还是试探着道:
“平均呢?”
“你们让我挑?让我挑容易修的,修复起来就快啊!”
沈乐理所当然地回答。想了想,又忍不住跟上一句:
“对了,那个管风琴,算我修好一件了吧?”
能不算吗?
马绍尔主教很想这样问。试用装,赠品,验货……
这些,不都是在交易之外的吗?
可他还没回答,副局长已经快速插话。语气坚定,信心满满:
“当然算。这座管风琴,在你着手修复之前,它的灵力读数在75~79之间,属于有点异常反应,但是,不能独立造成影响的范围;
修复完成之后,灵力读数跃升到1385~1437,全体齐唱的时候,更跃升到将近两千,已经属于法器的范畴。这不算,什么才能算?”
沈乐向主教大人歪一歪头,摊摊手。你看,我家谈判人员都记录数据了,这个……你不能赖账了吧?
马绍尔主教苦笑不语。他飞快查看一下手机,起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那么,请您移步,去看一看我们待修复的圣器?圈定一个范围,再沟通修复时间和圣力提升的事情?”
沈乐无可无不可。一行人浩浩荡荡,移驾卢浮宫——旁边的圣日耳曼奥塞尔教堂。
这座教堂就座落在卢浮宫对面,曾经是法国国王的堂区,俗称卢浮宫大教堂。
圣母院着火之后,巴黎的圣诞弥撒,就是在这座大教堂举行,巴黎教区的许多圣器,包括受损圣器,也都堆在这里。
沈乐他们走进去的时候,就看见满坑满谷的十字架,十字架,圣经,圣经,圣经,念珠,念珠,雕像,雕像,雕像……
就,怎么说呢……
看到第一件觉得新奇,看到第十件觉得有趣,看到第一百件……就觉得想吐……
沈乐快速走了一遍,感觉脑门子突突地跳。他干脆转向马绍尔神父:
“首先,圣经全都去掉——”
“为什么?”
“我不擅长修纸质文物,更不擅长复原上面的字。拉丁文我又不懂!去掉去掉!”
“还有,青铜器也去掉,金属器皿都去掉,石雕也去掉。算了,先把十字架,和念珠之类的木质小件归拢一下吧,我看看有什么我能修的——”
教士们照着他的话开始动作。念珠,圣器盒,之类的小件放在中间,十字架从小到大,依次由中心向外面排列。
收藏室里烟雾腾腾,灰尘四起,好半天,才折腾出个地摊似的布置,邀请沈乐去看。
沈乐干脆走到中间,盘膝而坐。闭上眼睛,散开精神力,和周围这些东西共鸣:
我不管它们谁是谁,反正我一个都不认识。哪个能喊得应,哪个能响应我,哪个想要被修好,哪个就有救:
“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这个……”
一道一道白光落下,在物件上做好标记。沈乐睁开眼睛,拍拍手:
“行了,我挑好了。你们在里面挑九件,我来修,修好完事儿!”
哎,还是教廷这边工作轻松,修复的东西正常。我可再也不想在一堆死人骨头、木乃伊当中,勉强挑选自己能修的东西了!
他把问题扔给教廷的人,自己轻轻松松走掉,去卢浮宫里看展览。
留下一群教士,在那里翻记录册,核对这些圣器的编号,核对历史价值,测量圣器的灵力值,努力排序。
对了,还要再尝试一下,看能不能塞几件其他圣器进去,尝试让沈乐修复一下……
看了一天展览回来,四座十字架,三盘念珠,两个镶金嵌宝的圣器盒,在沈乐面前一字排开。
沈乐快速扫了一遍,摇摇头,指向最小、最旧,也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件:
“这座十字架不是我挑出来的。——你们从哪里搬来的?”
“……您就说您能不能修吧!”
……能修,不想修。这座十字架上,怨念深重,让他很不舒服。沈乐淡定背着手往外走:
“这就不是你们的东西。下次请我修复,拿点你们自己的东西来?”
“这怎么不是教廷的圣器了!”
沈乐脚步顿住,微微凝神,渡过一点精神力。瞬间,十字架上腾起一缕黑雾,弥漫半个房间,凄厉的尖啸声震碎一大片玻璃:
“你说这是你们家的?你叫它一声,它肯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