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兰2020 作品

第49章 打中啦!打死鞑子大汗啦!

岁月荏苒。

年轻小夫妻的日子,流水样一天天过去。

这座军寨地势险要,居高临下,控扼三江,自古为巴蜀要津。也是因此,它一年四季,就没有断了战斗:

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隔上十天半个月,总有鞑子的哨探斥候前来袭扰。

哪怕后方的援助一直不断,一直有各种各样的物资、军需、人员补充上来,却也不是每次都能及时足量到位:

而年轻将军,在巡哨、接应、反杀的过程中,也屡立战功:

“嘘。”他止步举手,一下子,身后跟随的战士全数停步,静悄悄伏在丛林当中。

年轻将军伸手按了按护心镜,把护心镜里的那个小盒子、小盒子里装的小小泥偶,压得距离心口更近一些。

感受着皮肤上激烈跳动的阴冷感,他微微屈膝,左手小指在刀尖上一按,鲜血迸流:

一股阴风从泥偶中扑出,绕着他左手小指打了一个旋。围绕着他们的寒意随即消失不见,整片丛林,静得连鸟鸣声都听不到半点。

(哇……这是随身带着妖鬼帮忙巡逻啊……)

沈乐大开眼界,轻轻赞叹。有一说一,妖鬼在巡逻上的优势,比人可强多了,通过性、隐蔽性都好得多。

相当于随身带了一台无人机,唯一的坏处,就是它要吸血……看年轻将军刚刚手指上的出血量,百公里耗血5ml?

还是很合算的嘛!

李小姐的这份嫁妆,对军人来说,简直有用得不能更有用了!

前面去侦测,后面也没有闲着。年轻将军很熟练地扫开一小片平地,拔出随身短刀,在上面勾勒出山川河流的线条。

然后,碾碎各种各样的翠叶、枯叶,洒在地面上,屏息等待;

好一会儿,旋风轻轻飞回,落在这片方圆一尺的空地上。呜呜作响,来回卷动,须臾,翠叶和枯叶,在线条周围,落下星星点点的痕迹:

“敌人就在前面。”一群人围上来看,年轻将军屈膝俯首,一个个点数着地上的碎叶:

“一,二,三……五个人。我们吃得下。找个地方过河,从他们背后兜上去!”

这一次又是大获全胜。然而,返回的时候,一行人却是愁眉不展:

“大仗,要来了啊……”

据说,这一次是鞑子可汗,亲率主力南下,想要毕其功于一役。后方再有援助,等到大军包围军寨,还得他们自己去扛!

“娘子,我把你送回老家去吧,趁着现在还能走得掉。”返回家中的年轻将军难掩忧色。

他身边,已经嫁为人妇的李姑娘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轻声道:

“这次很难吗?”

“很难。……据说鞑子水陆并进,少说也动用了三十万大军。我们城里,我们城里……”

军民人等,江防要塞、内外山城、外面的屯垦农户,林林总总,算在一起,也只有两万人。

而这两万人,就算全部收缩回来,全部收缩在军寨里,面对鞑子的猛攻,能坚持多久呢?

“那我就更不能走了。”年轻妇人低头摸着腹中未出生的孩子,轻轻摇头。不等丈夫发急,她举起手指,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一则,阿爹是军寨主将,整个军寨的军民人等,都看着他,看着我们家。把我送走,军中必然人心浮动;

再则,我走了,军寨里的民人,妇女,走不走呢?走了,补得上人吗?这时候,少一分人力,你们就艰难一分……”

“可是……”

年轻将军快步上前,把妻子搂在怀里。男人的大掌和女人的纤手交叠,一起落在女人的小腹上:

“这是你的第一个孩子……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我不想远远待在老家,只能听到你的消息,听到你打赢了,打败了,平安凯旋,或者生病受伤。”少妇缓缓摇头:

“再说,我在这里,还能为你添一分胜算。阿节,我的嫁妆,”她忽然一笑,仰起脸和丈夫对视,笑容明媚又狡黠:

“你指挥不动吧?”

“……确实指挥不动。”年轻将军苦笑。他能带一只泥偶出去,能够在路上以血气供奉,让妖鬼帮忙探查周围;

但是,那一大批妖鬼,那笔筒里的大批泥塑、大批神将,只有他的妻子亲自上香供奉,亲自祈求,他们才肯大举出动……

虽然战事最激烈的时候,战场上血气沸腾,兵气如云,妖鬼之力完全没办法动用。

但是,总有用到他们的时候的,总会有的……

“所以啊,你不要赶我走。”年轻少妇伸开双臂,搂住丈夫脖颈,把他拉得弯下腰来,拉向自己:

“咱们夫妇两个,活,在一起,死,在一起。阿节,无论如何,你总是会挡在我前面的,是吧?”

“好!一起活!一起死!”

阿节用力搂住妻子。至于城破了怎么办,这个孩子生不下来怎么办——

在这兵锋汹涌的乱世,如果真的城破了,如果他真的护不住妻子——那么,这个孩子没办法生下来,也许还是件好事?

夫妻两个一心一意,在军寨当中留了下来。二月,鞑子大军已经把军寨团团围困,日夜猛攻,阿节几乎每天都待在城头。

一直打到四月,周围连降暴雨,战斗才略微减缓。他回家修整的时候,已经足足瘦了20斤,走路都有点打晃:

“让我歇一歇,歇一歇,好好睡一觉。啊……希望这雨一直下,别停……”

“别停就可以了吗?”年轻少妇过来为他脱卸铠甲,解开他的头发,放到热水盆里轻轻揉搓。

围城数月,城里什么物资都缺少,更不用说连续的暴雨天,想要有充足的干柴都不容易。

也就是阿节是城中主将的儿子,被人叫一声少将军,这会儿才能有盆热水。即便如此,这水洗了头发,还要拿来洗脚:

“是不是大雨一直不停,鞑子就攻不上来了?”

“哼,自古大雨天就没法出兵。鞑子是骑兵居多,不适应南边湿热,雨天仰攻更加没法打。最好下上十天半个月,下到酷暑来临——”

沈乐在一边用力点头。古代战争就是这个问题,受气候影响特别大,天气一糟糕,就没法出兵打仗。

能在雪夜出兵的,基本上都是神人,比如李愬雪夜入蔡州那一役。而能扛住连绵大雨的……

呃,这个比大雪还难扛,主要是大雨一直下,军营里的卫生状况会变得很糟糕。

别说瘟疫流行了,就算军人们大量得脚气,也会大幅度削弱战斗力!

别说古代军人扛不住,连灰色牲口,索姆河填线宝宝都扛不住!

“那我得多整备一些药草。”年轻少妇显然也知道这一点,眉宇间笼罩轻愁,立刻起身:

“我们虽然有房子住,天时不好,也容易生出瘟疫。而且,大雨之后酷暑,暑气熏蒸,也是会出问题的时节……”

她快步出去,整顿军寨里的药草储备。整来整去,怎么算都不够,不得不返回自己房间,点了三支草香:

“诸位叔叔伯伯……”

香烟袅袅,贯入笔筒。很快,笔筒就轻微亮了一亮,一个指头大的小泥塑跳了出来,落在案上:

“需要药草是吧?没问题,你列好单子,我让它们去采!”

哪怕附近十里被鞑子军营控制,周围的山精水怪,跑远一点也能采到!这种事情,交给它们做,最方便了!

“那倒是不用……只要能给外面传信,后方还是能买到药草的……只是,要把它们运回来,还要拜托诸位了……”

“没问题!交给我们!”

沈乐就眼睁睁地看着月黑风高,大雨倾盆之夜,一群泥塑鱼贯跳出笔筒,组成了小小的送嫁队伍。

然后,队伍没入地底,消失不见。沈乐很想跟着去看一眼,奈何记忆回放不提供这种功能,只能眼巴巴地在原地等来等去。

话说,传统法术有“五鬼搬运”这一门,这批送嫁泥塑,几百个不止了吧?要改成什么名字?百鬼搬运?五百鬼搬运?

他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出名字来。好在队伍顺着地脉远行,只一晚上,就哗啦啦冒了出来,在仓库里排成整齐的队列。

一抬抬嫁妆上面,捆满了各种各样的箱子、袋子,药香扑鼻而来。

“只能运这一次了……鞑子围得紧,回来的时候差点被发现……”

为首的神将向自家小姐报告:

“军气太烈,我们不太受得住,要好好休息休息……三个月之内,别叫我们……”

它们鱼贯跳回笔筒,安静休息,享受女主人的早晚三炷香火。有了这批药材,军寨平安度过了大雨季节,和之后两个月的酷暑季节。

然而,年轻将领阿节盼望的胜利,还是迟迟没有到来:

“鞑子还没退兵!”

“据说吕大人带战船千余艘,要逆江而上,增援我部……”

“吕大人打了败仗,退回去了……”

“吕大人又战败了……”

“吕大人又又战败了……”

三战三败,期待的援兵,期待的增援物资并没有来。到了七月,一个更大的噩耗传来:

“鞑子军全力猛攻!鞑子可汗亲自过来督战了!”

“如果能打死那个可汗,围城就能解了。”城头上,阿节手搭凉棚,遥遥望着城下的烈烈旌旗:

“怎么样,能冲一次吗?”

“太难了……”身边十余勇士环立,都是面露难色。论短兵相接,他们要两个人,才能顶住一个鞑子;

论地势,军寨居高临下,想要抵御鞑子不难,可一旦冲出去,几乎就没法回来。

冲到敌人军营,看似只有一里路,可这一里路,五百勇士都打不穿!

军寨当中,能够担负冲阵任务的核心勇士,又能有几个五百?

“试试看投石机吧。”想来想去,阿节只有皱眉道。投石机的射程倒是够的,然而精准度非常不够:

一发打出去,运气好,偏个一丈,运气不好,能偏出去个五丈十丈。想要校射,调整,再打,估计鞑子可汗早就缩回营里,打不到了……

“没办法,也只能碰运气了。”连续十天的厮杀,他肩背上挨了两刀,大腿上开了条口子,一瘸一拐地回来。

这还算运气好的,城上死伤枕藉,这些天来,老兵,新兵,民夫,已经死了上千人了!

阿节哪怕一条胳膊抬不起来,走路都不顺畅,养了两天伤,也只能拼命再上战场。出家门之前,终于被妻子堵住:

“阿节……我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

“投石机!——能把石头扔到一丈之内,就能砸准那个鞑子可汗!”

她高高捧起笔筒。三尺高的笔筒,搁在她已经隆起到极限,随时可能生产的肚子上,看得人胆战心惊:

“叔伯们说……他们说,能帮我们最后一次!”

那一日,阴云密布,细雨连绵。她被士兵们团团包围着,站在城头上,遥遥看向城下。烈烈军旗下,有人抬起头来,双眼利如鹰隼,扫向城头:

“那……就是鞑子大汗吗?”

“没错!就是他!打死他就行了!”

笔筒轻轻震动。一团团小小的阴风,从筒口当中冒出,在她身边,脸侧,轻轻盘旋:

“小姐……我们不能再照顾你了。”

“从今往后,小心过日子,好好照顾自己……”

“我们也是老兵,也是这大宋的战士……鞑子大汗在前,这一波能干死他,我们族谱上都能单开一页!”

“哈哈……去休!”

阴风呼啸。这些老兵,这些军魂,已经牺牲了性命,还要为家国拼上最后一把。

城上,城下,星星点点的磷光浮起,卷进阴风当中。

恍惚中,沈乐仿佛看到一个个断头折足、肚破肠流的军人,大笑着,呐喊着,义无反顾地扑进风里:

“算我一个!”

“也算我一个!”

“还有我!”

“莲娘……我为你报仇了!”

他们聚集在阴风当中,盘旋三匝,一头冲下去,附在精心雕刻的石球上。石球被抬上投石机,军士们呐喊着,调整方向,转动绞盘——

“放!”

“放——”

石球高高飞出,划过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沈乐屏住呼吸,盯着它飞出城头,飞向敌方军阵:

“偏了!”

“偏了!”

“我来——”

阴风汹涌。离开石球,奋力把石球往旁边推了一把,推出去一点点。

在天光之下,在沸腾的兵气之下,那阴风只用了这么一把力,就消融殆尽。然而,不等它发出惨叫,另一股阴风,又快速冒出石球:

“我来!”

“我来!”

“到我了!”

“再推一把!”

“近了!”

“近了!”

“打中鞑子大汗啦——哈哈哈,老子这辈子值了!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