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人烧了你们家的寺庙?”
“没有的事!你们有证据吗?有证据证明是他烧的吗?!”
“视频?监控录像?力量波动的探测?哪怕是当地留下的指纹和脚印?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你们说是他烧的,就是他烧的?”
“我还说是你们自己人烧的呢!又不是没烧过!你们自己的左翼,把那个庙里的观音像毁掉,又不是第一次了!”
“也说不定是天雷直接劈死的!要我说,那个伤天害理的神厕,早就该被劈死了!”
吵架,努力吵架,竭尽全力吵架。
反正这是在私下的会议上,又不是在公众场合,在记者的摄像机和直播镜头底下吵。
领馆的官员也不在乎形象了,拍着桌子,狠狠吵了一个痛快:
“我们的人,当天晚上,受到了百鬼夜行的袭击,然后就失踪了!——对于我国在贵国合法旅行的公民,贵国有保护义务!”
“什么?你说他第二天早上,正常退房了?那也不能抹杀他受到袭击的事实!那可是百鬼夜行!百鬼夜行啊!!!”
“你们自己人把百鬼夜行放出来的!为了杀他,你们连自己人的命都不顾!如果不是他努力奋战,旅馆里的住客和工作人员,绝不可能平安!”
“什么?那个庙?什么庙?他人生地不熟,黑灯瞎火的,为什么要去一个奇怪的庙?”
沈乐窝在工作室里,抱着手机,看领馆官员和上门责问的东瀛人的吵架视频,笑得一抖一抖。
太给力了,自家人真是太给力了,这一顿狂喷,喷得东瀛人一点破绽都找不到啊!
身边,彩光涨落,银色光团沉沉浮浮,长长的黑色发丝轻轻旋舞,却是小家伙们都凑过来旁观。
一边旁观,还在一边点评:
“好!”
“就是这样!”
“再多喷一点!”
“沈乐为啥要烧你们家庙?你说啊!有本事你就说啊!你不敢说了吧?!”
哼,“这个寺庙供奉了很多伤害了贵国公民的人,所以贵国修行者要把它烧掉,”这种不要脸的话,有本事你就说出口!
罗盘指针转来转去,画卷不顾自己是一张古画,每一次折腾都会减损寿命,哗啦哗啦地卷起又舒开,舒开又卷起。
画面上方,投射出温泉旅馆附近的大片地图,一个红亮红亮的箭头,笔直指向被烧掉的寺庙:
【就这么点路,好像谁找不到一样!那么多鬼怪,那么明显的阴气和恶意,顺着摸,一下子就摸过去了!】
【哼!】
【别说那个庙供奉一群恶鬼,就算供的不是那些家伙,敢放百鬼夜行出来咬人,就该被拆掉!】
小家伙们挤成一团,欢呼的,喝彩的,鼓掌的,一浪高过一浪。只有云鲲不太高兴,不,是很不高兴:
【太差了!太差了太差了太差了!我们都有人失踪了,就应该主动出击,去跟他们拍桌子,去找他们要人!】
【让他们开放军营,开放秘境,一个一个去搜查啊!】
“啊这……”沈乐开始冒汗。他拍拍小木船,轻柔地抚摸着木船表面,尝试哄好这个暴躁的小家伙:
“云鲲啊,那什么,我们是负责任的东方大国,是地区的稳定力量……我们不是列强,不好直接摆出这种做派……”
【可是,网上不是经常都说,“垂死病中惊坐起,列强竟是我自己”吗?】
“啊这……云鲲啊,这是网友说着玩玩的……我们现在还没到这一步,真的,真没到这一步……”
沈乐努力哄小家伙。然而云鲲把船帆展开了又收起,收起了又展开,哗啦啦啦,折腾出一片响声。
就连船舱里的纸人,也大批大批的跑到甲板上,分成两列。一列手拉手背对舱门,另一列推推搡搡,尝试冲到船舱里去。
沈乐总觉得,这些纸人,在表演什么似曾相识的东西……
【可是,这种事,他们对我们做过的呀!我们不能对他们做吗?!】
云鲲一半是认真,一半是疑惑地询问。
沈乐已经连额头都开始冒汗了,深深感觉到一个拥有强大力量的小家伙,还没经历义务教育阶段,能带来多大的麻烦。
谢天谢地,这孩子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是带着许多工作人员的,要不然,它真的能一头撞到某个军港去……
【所以这次出去,你没有摸去哪个军港吗?】
“呃,没有……”
【也没有确定哪条大黑鱼在港口,或者即将出去干活吗?】
“也没有……”
【没有干掉一条大黑鱼,或者,把一条大黑鱼拖回来吗?】
“这个,那个,云鲲啊,我们这次出去,主要任务,是把泥塑们的最后一个组件带回来……”沈乐已经开始坐立不安了:
“帮你报仇的事情,咱们再等一小段时间啊……等到他们放松警惕了,咱们玩一把大的!”
【那要等多久啊……】
“不会太久!不会太久的!我保证!我先把那个笔筒修好,修好了,测试成功了,我测试出这个套装的能力,就着手帮你报仇!”
小木船满意地沉寂下去了。剩下沈乐抱着手机,无奈发愁:
这能拖多久啊……
以自己现在的修复水准,修复一个笔筒,应该用不了太久吧?
有一说一,倒不是他不想为云鲲报仇,只是他总觉得,去别人家军港大闹一通,或者拖走一条大黑鱼什么的……
兹事体大,应该各方面好好沟通,好好筹划,寻找最合适的时机,一次性达到利益最大化。
只为一时意气,拍脑袋就冲过去打架,这个,总是有点……
算了,还是先完成当前紧迫的任务吧。沈乐挨个儿安抚好小家伙们,从聚灵阵里抱出那个笔筒,放在面前:
“咦……”
这笔筒的样子变了啊!
刚刚捡回来的时候,还只有尺许高,双手合拢那点粗细,最多也就插十来根圆珠笔这样。
可现在,被他带回家里,聚灵阵里放了几天,高密度灵气里泡了几天,它居然长大了!
高度从一尺长到三尺,直径从10厘米长到30厘米,体积翻了九倍这样子。
现在的大小,已经可以摆在书案下方,用来放置各种抓笔、斗笔,那些超规格的大号毛笔了……
“原来你还会自己长大的啊……”
沈乐讶异感叹。身边风声轻轻一动,小伶纵身跳了进去,直滑到底。
沈乐“哎呀”一声,还没来得及阻止,就看见一根丝线甩出,直接缠住他肩膀。小伶攀着丝线,冒出笔筒,手里还抱着一个小小木偶:
【没错!它还能长大的!这几天一直在长!——最开始只有它们能下去,这两天,我也能下去了!】
感情这几天,你们把它当玩具玩了?
沈乐暗暗感谢自己定制了一批玻璃柜子,把泥塑们全部放了进去。泥塑们还没有完全“活”过来,没法吸引天地元气,日常修复自己;
被小木偶他们跳来跳去,荡来荡去,丝线勒着甩来甩去,大概率会被磨损,甚至,小概率会被勒断的……
【它还越长越漂亮了!木头都变漂亮了!】
小油灯嘤嘤提示。沈乐凝神去看,果然,木头的质地,也起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
虽然仍旧不是什么名贵木材,没有显露出金丝,也没有变得深沉如紫檀,但是,木头表面莹莹生光,居然有了玉石的质感!
如果它被抢走,漂洋过海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那家人大概舍不得把它供奉到神社;
而如果在神社里的时候,它就是这个样子,大概就不会被随意丢在仓库里,落满灰尘,里面还塞了一堆杂物了。
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到底是神物自晦,还是长期和泥塑们分开,没有待在灵地,没有得到足够的滋养?
沈乐一手按着笔筒最高处,把它摇了摇,再摇了摇,一手托住筒底,把它整个倒过来甩了两下,又拍了两下。
确定里面没有东西,再往里扔了一个清洁术,又一个清洁术:
“干净了吧?里面没东西了吧?可千万不要再有奇怪东西了……”
【要是有蟑螂的话,你现在清理也来不及了……】
小木偶幽幽吐槽。
沈乐气得拍了她一下脑袋,把她拎到旁边桌子上坐好,这才开始继续研究笔筒。
之前在神社的时候没有看清,这时候仔细观察,才能看出这座笔筒上,雕的是一幅钟馗嫁妹图。
钟馗身材魁伟,手持折扇,腰悬宝剑,亲手牵着一头毛驴。毛驴上斜坐一名少女,身形娇小,容貌娟秀,依依靠在他肩头;
一棵石榴树从少女背后拔地而起,树枝横斜,上面结着三五个石榴,榴口微绽。
哪怕只是木雕,迎着光看去,仍然有一种饱满晶莹之意,生机勃勃。树干上,还趴着几只蝙蝠,或直或横,或斜挂,或倒悬……
沈乐本着完美主义的态度,绕着笔筒找了一圈,果然找到了五只蝙蝠,正合五福临门之意。
除此之外,还有五个石榴,两朵绽开的榴花,大概是五男二女?
钟馗脚下,小鬼提灯引路,黄狗奔跑嬉戏。再往下看,那棵石榴树,赫然是长在云端:
流云缭绕,云端之下喜鹊双飞。竹筒底部,甚至还雕了一只水牛,半身浸在水里。
浮在水面上的宽阔脊背,承托着两个小儿,一个盘膝而坐,横吹竹笛;一个趴在牛背上,双足勾起,举着个拨浪鼓摇得欢快。
两小儿旁边,水牛浸泡的溪水侧面,还特地磨平了一块,像是雕出了一块山石。
山石上,特地用青色颜料,勾勒出苍劲有力的两行大字:
“铁骨铮铮,嫁妹情深;
德耀山河,一介书生。”
山石,水牛,流云,树木,人物,整个儿融为一体,动静相宜。
看得久了,仿佛能听见山风轻拂,小儿欢笑,能听见蝙蝠的扑翼声,和小鬼在山间蹦跳的声音。
就连钟馗那凶恶的面相,似乎都多了一缕笑意和欢快。
沈乐看来看去,都觉得如果给他自己这么大一块木头,他绝对没这本事,把这么繁复的内容全部搬上去。
一半都做不到!
而雕刻者在这三尺之地,用尽各种深浮雕、浅浮雕、圆雕、透雕的方法,把一幅钟馗嫁妹图雕得活灵活现,不见半点瑕疵。
之前在神社看到的,“最多也就是省级的手艺,到不了国家级,更到不了国宝级”的评价,现在看来,要升高再升高……
就让人感觉,这只笔筒先前,真的是在努力遮掩自己,让自己不被发现,不被外人珍藏起来?
“唉,这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啊……不,是两个……”
沈乐长长叹息。两大难题,一是这个笔筒,到底生长完成了没有,它还有没有继续扩大体积的可能;
二是,这个笔筒,上面有明显的破损,有一道巨大的刀痕,深达两尺,几乎把整个笔筒劈开。
笔筒,笔筒上的石榴树,花叶,石榴,钟馗和他的妹妹,蝙蝠,小鬼……
每一个部分都被伤到。要把这些图案修补完整,沈乐感觉,难度对他有点高……
“咱就是说,我的雕工,配修补这个木雕吗?”
沈乐盯着面前活灵活现的木雕,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
他的雕工,也就够修个窗框,修个木头家具什么的,补上一点破损的地方,靠着打磨和上漆,勉强让人看不出违和来;
像这种大师手笔,他真的能行?
确定不会越修越糟糕吗?
他但凡有这手艺,也不会走古建修复这条路,早就奔了雕塑那一块去了啊!
木雕,石雕,彩绘泥塑,那么多方向,古建修复是最不考验雕塑手艺的!
唉,算了,船到桥头自会直的——大不了把整个木雕扫描下来,回学校求大佬出稿子。
而且,说不定给足灵力了,它能自己长好呢?
沈乐唉声叹气,坐到笔筒前面,双手平伸,一左一右捧住笔筒,向里面细细地输入灵力:
你到底是还要继续长,还是长到这样就是你的本体了,给个消息?
笔筒安安静静,完全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沈乐也不着急,先拿出尺子,仔细量了它的高度,直径;再抱出扫描仪,把它上上下下扫描一遍,整体形态和数值全部记录下来。
然后,才调匀呼吸,把最柔和、最温润的灵力,仔细输入笔筒当中,遍布它周身:
至少先让你吃饱?
吃饱了,一切好说?
笔筒来者不拒。沈乐给多少,它就吸收多少,半点也不客气。
沈乐足足打坐了一个下午,睁开眼,笔筒还是那副老样子,画面、颜色、大小,一点都没有变化……
真没变化?
还是变化太细微了,我看不出来?
沈乐祭起扫描仪,又扫描了一遍,结论是至少高度和直径没有变。
至于画面,沈乐把眼珠子都瞪酸了,也没找到任何一个细节的区别,大概,也许,可能,就是没变吧……
【沈乐!你什么时候开始修它!】
云鲲在桌子上转来转去,急不可耐地催促。修个笔筒很方便的呀!
沈乐修他的时候,不是量一量,锯一块差不多的木板镶上去,然后就开始上漆了吗?
“唉,别急啊,别急啊。”
沈乐只好再伸手安抚他。摸一摸,晃一晃,揉一揉,抱起来摇一摇。
一直到撸顺毛了,木船里面的纸人一个个回到船舱,他这才柔声解释:
“等我给它喂饱灵气了再说……”
【你之前怎么没给我喂饱灵气啊……】小木船声音越来越低。它也就是撒撒娇而已,事实上,沈乐为什么不给它喂饱灵气,它自己也知道:
三十丈长的木船,和三尺长的笔筒,能比吗?
能比吗?!
长度差了一百倍,体量能差一百万倍!沈乐能给笔筒喂饱灵气,给它云鲲喂饱的话,怕不是要抽干了!
【呜呜,那我要等好久了……】
沈乐伸手给云鲲顺了顺船帆绳子,再度入定。热流涌动,精神力延展开来,直入笔筒内部。越深入,越是心惊:
外面的木雕只是表象,木雕内部,能量通路层层叠叠,节点星罗棋布。
能量通路断裂了好大一片,节点基本上都黯淡干涸,一望而知,是太久太久,没有了灵力滋润的缘故。
精神力深入到微观当中,沈乐才能看见,他供给的热流涌进笔筒,被这些节点吸收,沉淀,打个旋子就不见了。
他辛辛苦苦打坐半天,输入进去的热流,似乎还没填满百分之一的节点……
“所以我要折腾多久才能修好这玩意?”
沈乐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修复笔筒的进度,好像能拖很久,拖到官方布局完成,大家一起出力,给对面一个狠的;
忧的是,这修复进度,好像有点遥遥无期。光是给它填满,就需要三年又三年,三年又三年。
如果这些能量通路还得修复,以免这边灌,那边漏,那就遥遥无期了……
“算了,一点一点来吧。”还是那句话,船到桥头自然直。沈乐凝神静气,反复给笔筒灌输元气,甚至连自己睡觉的时间都削减了。
然而,只持续了三天,他的工作,就被意外打断:
“沈先生,您有没有空过来看一眼?东瀛那边,出现了奇怪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