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兰2020 作品

第12章 沈乐: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你们怎么又跑进去了?不是说我没回来不许进的吗?”

沈乐赶紧发过去一句微信。背上包,微微冥想调整方向,嗖的一声穿回了清源山。

从地下冒出头来,再摸起手机看,果然屏幕上接二连三跳出信息:

“天后宫那位正好过来,说房子里没有怨气了,很好奇,想进去看一下。”

“她都进去了,我们就跟着一起进呗!”

“现在里面干净了!啥都没有了!普通的照相机,普通的扫描仪,都能干活了!”

“师兄你快来啊!你都不敢相信,我们在那根柱子上发现了什么!”

沈乐召唤一缕清风垫在脚底下,托着自己往树丛外面走,以免一边看手机一边走路,不小心走神,直接绊倒在地。

可怜他至今不敢穿到市中心,只能把荒郊野外当成定点——

倒不是怕撞上地铁,事实上刺桐市作为一个万亿俱乐部城市,无论是人口还是经济总量,在全国都排在二十强,就是申请不下来建造地铁。

问题是,就算没有地铁,地下也有大楼的地基,水管,排污管,电线,煤气管道,通信光缆之类。

沈乐绝不想自己传送的终点,是半截身子卡在某个化粪池当中。

万一传送能量太高,一路火花带闪电,或者小油灯正好搓了个电火花,点燃化粪池里的沼气,砰——

他倒是不怕炸翻五六七八辆豪车,赔个几百上千万什么的,他也不至于赔不起。他是丢不起那个人!

“唉,什么时候能提升一下传送精度就好了……哪怕用家里的小家伙定位,也要足够精准,说到几楼就到几楼,不能卡在楼板当中啊!”

技能熟练度是要靠练的,靠大量练习的。目前显然是没这个空闲,沈乐也只能匆匆出景区大门,打了辆车赶过来。

靠在后座上,不停给师弟师妹发信息:

“所以你们发现什么了?那根柱子我看过,已经啥都没有了,连上面的洞都消失了,你们还能发现什么?”

对面噼里啪啦,迫不及待地发过来一大堆图片。沈乐对着图片翻了个白眼:

这又不是照片,又不是x光片,甚至不是ct三维重建图像。

你们发个超声图像给我看,我能看得出什么?

我但凡能看得懂,我直接去医院影像科当超声医师了好么!

影像科,只有超声结果非常依赖人工,依赖医生的手法、角度和深度,没法全部交给机器,所以没法各大医院直接互认,要重新做一遍的!

好在清源山距离刺桐市中心只有3公里,距离沈乐他们修的古宅,也只不到6公里。

哪怕算上堵车,一刻钟时间,也足够让沈乐脚步匆匆,踏进古宅:

古宅的第一进,第二进,都安安静静,鬼影子都没有一个,显然是工人们还没敢来干活。

一群师弟师妹围在古宅第三进,那根曾经钉死过人的柱子前面,指指点点,争论不休。

一个站在横梁上,另一个站在脚手架上,剩下两个站在地上,仰着头吵:

“我觉得还是要把这柱子剖开!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我觉得不太行……这柱子表面完整光滑,没有蛀孔,没有腐烂,不必继续干预。按照文物修复的原则,我们能不要动它,就不要动它!”

“那是在一般情况下。这柱子明显是不一般的情况!我们把它剖开,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有助于解析它背后的历史!”

“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隔着柱子,做无损探测,也足够搞清楚里面是什么东西了……”

“明显不可能搞清楚啊!x光和ct只能拍出来它是个铁箭簇,拍不出来它表面会不会有字,更拍不出来它的材质,它的年份!”

“查这个古宅背后的历史,我们还是应该从史书资料和地方志入手……”

“地方志,家谱,能查的我们都查了!开这个项目之前我们就查了!

《黄氏宗谱》,《泉州南外赵氏宗谱》,《闽书》,《泉州府志》,我们连《泉州开元寺志》都翻了一遍!”

“咱们把柱子剖开了,万一里面啥都没有,惊动了坏东西怎么办?沈师兄好不容易才把它们封印住的!”

“师兄你来啦!”

“沈师兄来了!”

“师兄!”

“师兄——”

几个人争先恐后地喊。站在横梁上那位过于激动,往旁边走了一步,惨叫一声:

“啊——”

他直接摔了下来,好在腰间捆着安全绳,才没有一头栽到地面,而是被捆在空中,头下脚上,晃来晃去。

晃了两圈,腰间的安全绳开始滑动,勒着他的衣服往下拽,差点儿把裤子拽到脚踝。

黄师妹惊叫一声,转头掩面,另外两个师弟赶紧冲过去,一个抱人,一个解绳子:

“叫你当心叫你当心!怎么还能这样摔下来的!”

“差点变成脱毛鸡了!”

“话说这不是我的错啊,这是安全绳不好……我早说了,安全绳要用四点式的,不能图方便,只在腰上捆一圈……”

沈乐默默扭头。他不再去看几个师弟怎么挣扎、抱怨、脱离束缚,只是展开精神力,探向那根钉死过人的梁柱。

精神力裹在梁柱上,从下到上,抚摸一圈,再慢慢深入进去:

“嗯……这个……”

这一次,他很轻易地感知到了那枚箭簇的位置。然而,想要再进一步了解细节,还是觉得有点奇怪。这东西,仿佛在若有若无之间:

你不去仔细观察它,用“余光”扫过它,感觉它就在身边;

但是,你去仔细观察它,去了解它的结构,它的细节,它似乎又不存在了。

怎么这玩意儿是传说中的薛定谔箭簇,它存在或者不存在,受观察者效应影响的?

又或者,这玩意儿还有灵智,还主动跟你躲猫猫的吗?

“算了,你们先出去吧。”沈乐叹了口气,终于挥手:

“这东西还是有点奇怪,我怕你们对付不了。还是老样子,把材料留给我,你们都出去——”

他一声令下,师弟师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得不集体离开。沈乐轻轻一跃,站到横梁上,两步走到梁柱旁边,双手贴了上去:

“来,告诉我你的故事……”

热流涌动。从木柱表面,到那个应该被糊好了、然而冥想中仍然存在的孔洞,再到孔洞里面若有若无的箭簇。

箭簇轻轻震动,仿佛有什么力量在响应他,却实在太微弱,没有办法正确表达。

沈乐耐心地输入了又输入,来回折腾半天,终于放弃:

“这宅子,还要养一养啊……”

他绕着宅子走了一圈,摇摇头,开始养宅子。他放出泥俑们,一声喝令:

“帮我给这栋房子,所有的大柱子,所有的大梁、二梁、三梁,全部捆上木片,然后往木片上喷营养液!”

泥俑们一涌而出。沈乐冷眼细看,发现这些泥俑身上,多半都亮了一些,紧实了一些,行走扛抬之间,动作也更灵活了一些。

它们和青丝们合作,泥俑负责扛木头,举木头,举喷壶;青丝负责往木头上面缠绕草绳,再按动喷壶的按钮……

如此分工合作,效率飞快。沈乐只等了十分钟,第一根立柱就已经加工完毕。他在立柱边上盘膝坐下,双手按上柱子,法术飞出:

“给我吸取营养液,给我吸取木料上的木行力量,给我——长!”

历经几百年风霜雨雪,已经不同程度腐朽的木柱,发出了欢悦的轻鸣。

沈乐的导师确实带着学生们,往里面注入木屑,注入胶水和防腐药水,给出了现代科技条件下的最好养护。

但是,木屑毕竟不可能填塞每一条细微缝隙,胶水和防腐药水,也不会达到每一个细微的部分。

而这木柱在法术催动下,自行生长起来的时候,细胞恢复活力,快速吸取养分,它是真的能达到柱子每个角落的!

沈乐微笑着催动热流,给立柱供能。逆死还生,催动它重新生长,重新变得坚实紧密。

在法术的滋养下,它不但变得更加结实,细缝一条又一条消失,它的灵性,也开始一点一点亮起:

一根,两根,五根,十根。沈乐在古宅里漫步,一根一根,耐心让所有的立柱恢复生机。

修着修着,他就感觉到了异常:

“这房子,它的柱子,不是每根都一样啊……”

确切地说,有一些柱子,它们的灵性特别突出。

沈乐把整座三进大宅全都走了一遍,修复完了全部的柱子,赫然发现,其中有十二根立柱与众不同:

别的立柱,都是崭新的,木色淡黄,纹理笔直,优雅醒目,感觉像是闽地特产的马尾松做成。

而大宅当中,有十二根立柱,赫然是焦黑色的,伸手摸上去,隐隐能抹出一手炭黑。低头去看,又什么都看不到:

这是,古宅留下的记忆?

或者,这古宅被焚毁过一次,这些立柱没有被烧完,记下了它最后的悲哀和沉痛?

沈乐找不到答案。好在,他也不用找答案:

他耐着性子,把所有的立柱,和横梁全都修复了一遍。

在最后一根横梁修完的时候,整个古宅轻轻震动,所有的立柱和横梁,灵性纵横交错,搭在一起,形成了虚幻的框架:

而沈乐再次伸手按上去的时候,眼前一明一灭,再睁开眼睛,面前已经赫然换了个模样。

古宅还是古宅,他却并不在古宅之内,而是随着人群,一起拥挤在古宅外面。

整个宅子张灯结彩,结着彩球的红缎从宅门上方,一直蜿蜒到优雅的马头墙边缘;

而三间大宅的宅门,更是装饰的重中之重。宅门前,五阶青石墁地,阶前立着一对石狮子,狮子并非普通形制,而是脚踏浪花,海浪中有鱼跳起;

沈乐挤到前方,伸手去摸,那石狮子的材料,甚至是细腻无瑕的汉白玉,天晓得是从哪里拖来。

门楣上,“黄氏家庙”红底鎏金匾额高悬,门簪嵌象牙雕螭吻纹,垂六角琉璃宫灯。

灯面上,十八学士登瀛图笔触细致,烛火映照下,白石上的水波纹路流转如真。

这会儿,三通大门,六扇朱漆大门已经全部敞开,一群中老年男子衣冠楚楚,在门口整齐列队。音乐绵绵奏响,门内香烟缭绕,直涌到台阶之外。

“哇哦……”

沈乐轻轻地赞叹了一声。古建筑他也看得不少了,修复过后,透着一股崭新模样的古建筑,他也看了许多。

然而,这种在历史当中,新落成的高档古建筑,他还真是第一次看到,只觉得哪儿都富丽堂皇:

这是宗祠吗?

新落成的宗祠吗?

他们家……这时候是几品官来着?

沈乐极力回忆着来之前看过的资料。没等他想起来,里面已经有人高喊一声:

“吉时到!”

刹那间锣鼓齐鸣,那群中老年男子集体转身,各正衣冠,向祠堂内部走去。

沈乐夹在人群当中一起往里走,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

正厅天井,十二座错金银燎炉,一对一对,森严罗列。

炉里香烟缭绕,沈乐也不知道到底是沉檀降速,还是各种配好的名香,只觉得烟气熏得他头晕眼花,只好快速退到边上回廊。

回廊墙壁上,嵌着一排排小小的记事碑,上面银钩铁画,显然出自高人手笔,详细列载黄氏先祖事迹。

七阶黑漆神道,从门口直抵神龛,供着始祖、本支祖先的檀木描金真容。

一群老男人来到神龛前檀木供案边,分昭穆排班立定。

有人主祭,有人陪祭,有人献爵,献帛、捧香、奠酒,行动有条不紊。

看站在前面的那些人,身上各着官服,大概官衔都比别人高一些。

那些身穿布衣的,就只能在外面院子里,甚至院子外面,听着院内传来的乐声,拜、兴、拜、兴、拜、兴……

连续重复三遍,终于礼毕,乐止退出。沈乐也跟着长长舒了口气:

“我去,这祭祖活动,这也太整齐了……”

从头到尾,只听见唱礼声,跪拜声,袍靴飒沓声响,余外连咳嗽声、笑声、压低的聊天声都听不见。

如果是国庆阅兵大典,或者春晚啥的,经过了几轮排演什么的,沈乐是不会觉得奇怪的。但是,只是一个地方家族的祭祖……

只能说,有资格到这里来祭祖的族人,大概都有一定的社会地位,至少比较能控制自己?

祠堂里空荡荡的,正好方便沈乐背着手,在里面慢慢逛。他一点一点,对比自己修复的现实古宅,和扫描仪记录下来的暗之古宅:

嗯,暗之古宅,和现在这栋祠堂,长得还挺像的,只是空寂寥落了不知道多少倍,也远远没有现在富丽堂皇。

沈乐靠近正堂的柱子,伸手摸了一把,再掐了两下,惊讶发现,这柱子居然是铁力木的!

好有钱啊!

这木头是从南洋运来的吗……

这么粗,这么重的柱子,都可以用来做皇宫、庙宇的大殿柱子了吧!

他慢慢地在祠堂里转悠着,从檐角悬挂的鎏金螭吻镇海兽,看到神龛前的一排青铜供器,再看到正厅中央的藻井。

那井心镶嵌的图案十分特殊,沈乐仰着头眯起眼睛,左右转动脚步看了半天,才看出是二十八宿星图。

再仔细看,星图光彩流离,稍一变幻方位,就有彩虹色的光辉,分明是螺钿镶嵌而成。这螺钿他还亲手用过,应该是夜光贝——

印象中,那个时代,夜光贝的来源,应该是三佛齐的进口货?

“真有钱。”沈乐啧啧赞叹,再看向梁上、墙壁上悬挂的各种匾额。

什么“宝桂流芳”,什么“龙溪传芳”。还有一块巨大的木匾,红漆为底,黑漆描金的字体,详细描述了重修、重建祠堂的过程……

“嗯嗯挺好的,能重建祠堂,聚拢大家一起祭祖,这是个大工程,至少在那个年代是件大好事——能极大提升家族存活能力。”

沈乐点头赞许着,从第二进的男祠溜了出来,溜去第三进的女祠。

女祠里面也刚刚散场,环佩叮当,香烟缭绕,一片莺声燕语。沈乐站在那里刚看了一会儿,眼前又是一明一灭:

“这里!这里!”

清脆的,欢喜的声音,从女祠边缘的墙角后面响起。沈乐加快脚步,转过墙角,就看见一个白衣姑娘掩在墙后,手提花灯,不停招手:

“阿瑛!快来!快来啊!”

这是在跟谁说话?

沈乐向她招手的方向转过头去。急促的靴子踏地声由远而近,一个青衣少年闪身出来:

“珊珊!”

“你怎么才来啊!我等你好久了!”

叫珊珊的白衣姑娘提高花灯,向他照了一照。灯影一闪,沈乐才看见她大约只有十三四岁,头梳双环髻,髻上各缀着一串杂宝花串:

就她闪身那两步,光华之下,沈乐就看到了珍珠,水晶,砗磲,珊瑚……

再看她身上的衣服,虽然只是简简单单一袭素白,却是暗纹白绫。灯光闪动,绫子上闪出松枝、竹叶花纹,低调优雅,兼而有之。

“大户人家的闺女啊!”沈乐赞叹。这身衣服,哪怕是在当年,也值个十几——几十两银子了吧?

再扭头看青衣少年阿瑛,衣服也是暗纹青绫,腰间挂的那块玉晶莹润泽,雕刻优美,属于放到博物馆去都能占个好位子的级别。

他伸手去拉女孩子的手,珊珊笑着一躲:

“走啦!陪我去走桥!再不去,清风楼边上就挤满人了,看不见他们挂的海神灯了!”

两人肩并着肩,各提一盏花灯,汇入人群。上元夜,花灯节,大群大群的女子满头珠翠,身穿白衣白裙,在街上游玩。

她们排成长长的队列,从一座桥走到另外一座桥,伸手抚摸桥柱:

“走百病!走百病!”

“百病不生!没有腰病腿病!”

“康健平安!”

上桥,下桥,沿着长长的青石板路走一大段,再上一座桥,再下一座桥。

刺桐市的上元夜,夜风柔润,几乎已是吹面不寒杨柳风。两人连续走了三座桥,珊珊已经脸颊红扑扑的,脸上微微有汗。

青衣少年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花灯,递过一块帕子:

“来,擦擦汗。你不是要去看清风楼的灯会吗?走,我知道一条小路,过去特别方便!”

小路其实也没有那么方便。上元夜万人空巷,原先顺畅的小路,也是人头攒动,挤得到处都是人。

珊珊跟着阿瑛在巷子里钻来钻去,好不容易钻出巷口,一只手就落到了她发顶上:

“低头!就这样弯着腰走!别抬头!走!继续走!”

她依言弯着腰,几乎靠在青衣少年身上,在人群里小心钻来钻去。少年衣袖展开,遮住她头脸,衣上的熏香气息扑鼻而来,熏得她心头扑扑乱跳。

好容易走出十来步,头顶上的手臂挪开,在她手肘上一托:

“好了。转身,看!”

“哇!”

珊珊眼睛一亮,脱口惊呼。就连沈乐也稍稍惊讶了一下:

一条光华烁烁的游龙,从街边,从巷口,蜿蜒游动,一直延伸向前。再仔细看,那游龙竟然不是纸扎的,而是半透明的蚌壳磨成,里面光彩横生;

沿着龙头的方向极目望去,整条街上,彩灯累累悬挂,何止万盏。道路尽头,一栋彩楼巍然矗立,宾客如云,银烛高烧:

“看,清风楼到了!”

清风楼的高度,在那个年代,几乎已经是地标建筑。楼分八角,三层飞檐,一共24盏宫灯高高悬挂。

而楼顶中央,更是高高悬挂着一盏彩灯,用南阳玳瑁片作画屏,内置磁针指南装置,随着热气流的旋转,航海图景冉冉呈现。

“好漂亮啊!”

珊珊仰头观望,双眼亮晶晶的,显然被这一片灯火摄住了心神。楼中,忽然传来一声喝彩:

“好!”

“好!”

有伙计手执长杆,挑下一盏宫灯,送到二层栏边的一个少年手里。少年高高举起宫灯,满是意气风发神色。

珊珊盯着那宫灯,满脸羡慕,差不多连呼吸都屏住了。阿瑛看了身边的女孩一眼,忽然伸手握了握她的手:

“你在这里不要走动,我去为你赢一盏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