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兰2020 作品

第32章 半条皮带,怎样珍贵的信息?

你们没做出结果来……那也不能一直等你们啊。

沈乐头大如斗。然而,看着老教授满头大汗,眼巴巴看着他的样子,他还是叹了口气:

“好吧,那我把顺序稍微换一换……我先修补那条皮带。皮带修完了,再制作带銙缺损的部位,最后拼接。这样总行了吧?”

再不行也得行啊。老教授黑着脸,把沈乐做到一半的照片甩到学生面前,指指点点:

“人家出钱给项目,是为了帮自己干活的。现在人家都做得七七八八了,你们这里进度还不到一半,人家要你干嘛?啊,你说,干嘛?!

何况人家又不是没给钱!这段时间的项目经费,也是人家付的,来不及做完,无非就是没论文而已,你们也没损失嘛!”

这样劈头盖脸的一顿骂,骂得他自家学生低头不语。长安交大的学生嘴唇蠕动,无声嘟囔,也没啥好说的:

竞速科研就是这个样子,同样一个项目,别人做出来了,你没做出来,你鸡飞蛋打,连之前大笔科研经费都打了水漂。

这一次,科研经费也好,申请项目当中付出的人情和信誉也好,至少还是别人承担的呢!

“那……至少追加一点经费吧?要抢时间,我们需要更多人帮忙改算法,核对结果,需要更多算力!”

这个倒是可以的。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在沈乐这里就不算问题。更不用说,这笔项目经费,对于敦煌所算是一笔大钱,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光是南华街那些租出去的房子,每个月的租金,就够给他们开项目了!

他大方地又补充了一笔经费——大概是整个项目经费后半部分的1.5倍——就一头扎进了自己的工作当中。

给皮带拍照,扫描,上各种各样的仪器——这个是非常需要的,只有经过扫描,了解上面的元素分布,才有可能猜测这皮带原本的样貌。

一千多年沙漠中的沉睡,皮带已经完全褪色了,就像秦始皇陵出土的兵马俑一样:

然而,经过仪器扫描,上面的颜色,基本上能推算出来:

“铁元素分布……”

沈乐用广域x射线荧光扫描成像技术,咔咔扫描,再把各种元素分布得出的图层分开、叠合。

很快,黯淡模糊,然而依然生动的图像,就出现在他的电脑屏幕上:

“铁元素为底……虽然皮带是铁甲的装饰物,但是,这么均匀的铁元素分布,应该是红色赭石调出的漆色……”

“砷元素蜿蜒的曲线……啧,这个不是雄黄就是雌黄,混合在大漆里面,调出黄漆……”

“还有一部分钙元素?用贝壳粉或者石灰调的白漆吧……”

一遍扫描下来,皮带上的图案,就基本上能够确定了。唯一遗憾的是,这条从沙地里扒拉出来的皮带,坑坑洼洼,残破到了一定境界:

连长度都比正常短了一半多!

“这就没办法了……”

沈乐叹了口气,把这根皮带捧在手里,翻来覆去,左右打量。皮带背面,紧紧贴合身体的部分,蜿蜒着一条长长的线条:

左摆右摆,扭动如龙蛇,线条边上,还能看见星星点点的黑点。左右两侧,更有许多线条,一横一直,攒成一个个“正”字。

“这是……什么?”

沈乐用仪器扫了一遍,再用放大镜仔细观察了一遍,才确定这线条和黑点,不是用毛笔划的,也不是用烙铁烫的。

它的制作过程相当精细,是用细针在皮带上面,刺出一个一个,细细密密的小孔,再往小孔里面渗入墨汁,让它深深地沁入皮带内部。

这也就是落在皮带上,如果落在活人身上,大概率就是在“纹身”和“刺配”当中选一样了……

而左右两侧的线条,又和当中蜿蜒的线条与黑点不同。沈乐努力研究半天,才确定左边的正字,绝大多数都是用柴火烫的:

线条位置有明显的蛋白质变性,也有明显的碳元素深入;

而线条右边的正字,大部分是用利器割划的,有些地方,还能检测出残余的血渍,也不知道是刀上有残血未干,还是割划之后,蘸了敌人或己方的鲜血。

左右两边的正字,一段一段,一簇一簇,明显与线条边上的黑点齐平。

沈乐抱着皮带看了好一会儿,灵光一闪,调出和田河的地图,把皮带竖着贴在河流地形边上:

“是了……应该就是这样了……”

他把皮带倒过来,再倒过去,来回折腾两次,终于拍下图片,送到白教授那里。

很快,一群教授蜂拥而至,盯着皮带上蜿蜒的线条,人人激动:

“这就是地图啊!”

“没错,这上面的线条,很明显是和田河的地图!这些黑点,应该是周围的聚居区,绿洲什么的?”

“我有附近的考古地图!等我拿出来!”一个教授奋力跺了一脚,扭头就跑。没多久,他抱着一本大16开,比辞海都厚的书册,狂奔而至:

“看!看这里!”

封面翻开,扉页向外舒展,一折、再一折、再一折。和田河两岸,星星点点的聚落,寺庙,坟墓,标注在地图上,恰与皮带上的黑点相似:

“就是这个了!这条皮带,它是,它是——是一份军事地图!!!”

灼灼目光盯住沈乐——和他手里的图片。看一眼,望一望隔壁,再看一眼,再望一望隔壁:

“小沈啊,这个皮带地图,对国家非常有意义,你看——”

沈乐沉吟了一下,还是无奈摇头。这皮带但凡没有点儿神异性,他也就捐出来;

问题是,它和那个铠甲,是一体的!

“我觉得,这件会打人的铠甲,恐怕不适合放在博物馆里吧……”他犹犹豫豫地回答:

“要不然这样,等我把它修复完整了,让你们做个复制品出来?现在先等等?”

说到会打人什么的,教授们的脸色都有点难看。铠甲打别人,那是乐子,打自己,那就是惊悚:

不是每个教授都和虬髯客那样,能握锤持盾,和铠甲对打,几十个回合不落下风的。他们这里大多数人,都是一锤立扑,二锤破脑,三锤逝世……

如果它被放在博物馆里,砸破玻璃,出来追打游客,那就更是可怕的乱子了!

“呃,再说吧。——小沈啊,这皮带修复过程中,有什么新的消息,你可一定要分享给我们啊!”

沈乐连连点头,抱着图片飞奔回去。前期探测工作结束,他才端坐到皮带面前,开始进行修复的第一步:

“清洁术!清洁术!清洁术——”

不要去掉彩漆留下的最后痕迹,不要去掉针孔里的墨痕,不要去掉地图左右,正字上面留下的碳灰和血迹……

只把那些污垢去掉就可以了!那些粘附的灰土和砂砾,那些跟着砂砾一起,牢牢粘在皮带上的,不知道是油垢,还是动物粪便,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无形无质的力量在皮带上卷动。来回卷完一遍,灰尘,污染物,析出的盐类结晶,全部消失不见。

再塞进消毒柜里,用环氧乙烷消毒,去除它上面的霉菌;

最后,放进恒温恒湿的回潮箱里,进行回潮,让它一点一点变软,那些开裂、起甲、僵硬的部分,一点一点回到柔软而有弹性的状态:

“这样就可以了吧?修好了吧?可以开始往上涂漆了吧?”

沈乐干活的过程中,老教授们不断探头探脑,努力观察。皮带的修复,比皮鞋要方便很多,至少不用做个楦子,给它一点一点矫形;

皮带修复到柔软有弹性,长长的一条,基本上就算成功了……

“早着呢。”沈乐轻轻舒一口气。他搓搓手,找出一个又大又平的浅盘,比了比,发现皮带能够在里面完全舒展开,就哗哗地往里倒丝素蛋白溶液:

一瓶一瓶,一瓶又一瓶。每倒下去一瓶,工作室外面,盯着屏幕看的老教授都要哆嗦一下:

“一千块!”

“一千块!”

“又是一千块!”

“这一小会儿工夫,已经倒下去五千块了!——他是拿丝素蛋白溶液给皮带洗澡吗?!”

沈乐当然不会考虑。区区丝素蛋白溶液而已,他修红嫁衣的时候,修画卷的时候,也是这样一瓶一瓶倒的:

能让这些丝织品、皮质品恢复活力,这点钱算什么?

如果教授们有他的本事,能让这些古代丝织品吸收溶液成分,自己长好,他们也会毫不吝啬的!

“见证奇迹的时候到了!”

终于把皮带全部浸没在里面,沈乐搓了搓手,站到桌前,下意识地蹲了一个马步。深吸口气,开始往里面丢法术:

“治疗术!”

“治疗术!”

“治疗术!!!”

【他又来了。】

【是的,那时候治我们,就是这个样子的。】

小家伙们窃窃私语。几身罗裙站成一排,裙裾飞舞,万丈青丝延伸,几乎笼罩了整个工作室:

【修我们也就算了,毕竟头发只是角质层,真丝也只是蚕吐出来的丝,它不会突然长成活物……用这种法子修牛皮,胆子真的好大……】

【我就担心他又把皮带修成一块牛肉了……上次就是的,几次控制不好,最后都是刮掉下面脂肪层,从头再来……】

【之前控制不好也就算了,反正皮绳也好,头盔的衬里也好,都没什么额外信息。这一次,长出来脂肪层,万一把地图冲掉怎么办?】

沈乐努力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集中精力,不断尝试。控制皮带生长的方向,往前长,往皮带缺损的方向长,不要长到其他方向……

控制皮带只长皮肤层,不要长出脂肪层、血管、毛囊……

顺便还要和皮带沟通,你记得你原来的样子吗?你被制作好,束在人身上的样子?你作为铠甲一部分的样子?

还原成那个样子就好,不要还原成最初的,长在牛身上时候的样子……

要做到这一点,精神力需要极其细腻,才能延伸到皮带的每一个角落,无孔不入。

沈乐不断扔出法术,看着皮带吞吸着丝素蛋白溶液,一毫米、一毫米向前延伸;

感觉溶液淡一点了,少一点了,就再倒点儿进去;又缺少了,皮带又没有“生长”的原料了,再倒一瓶进去……

前前后后,工作台上摆了一箱玻璃瓶,皮带的生长才停了下来。沈乐连续催动几次法术,都没能成功,眉头紧皱:

“你怎么不长了?你这才长到三分之二!后面还有一大截呢!”

皮带末端,只有一个洞眼,还有半截洞眼,边上是再明显不过的撕裂痕迹。哪个皮带是这个样子的?

后面不应该还有至少五六七八个洞,最后一个洞眼末端,还有长长一截吗?

我又不是没有给你治疗术,又不是没有给你丝素蛋白,你怎么了,不记得原来的模样了吗?

皮带在溶液里摇摆了一下,没有反应。沈乐想了想,洗净双手,伸到溶液当中,按住皮带:

“是需要更多能量吗?我给你——”

热流浩浩荡荡,涌入皮带当中,从最前端到最末端,从地图的起点到终点,再到洞眼部分。

皮带在水里轻轻震动,就是不继续延伸。忽然,整件铠甲都震动了一下,皮带末端反卷而起,绕上沈乐手腕:

一时间,大漠风沙,呼啸而来。

沈乐眼前一暗。再睁开眼时,恍惚身在沙丘背后,蜷缩成一团,咬着牙解下腰间的皮带;

摊平在面前,用粗糙的、满是老茧的手,一点一点顺着上面的地图摸索:

“这里有个弯……这里还有个弯……这里……没错了,再往前十里,就到驻地,应该就有我们的人……”

他摸索了一会儿,拔出腰间弯刀,咬牙切齿,在地图右侧刻画。一竖,一横,又一竖:

“三个!老子今天干掉了三个!总有一天,要把你们这些家伙,从安西赶出去!”

所以地图右侧的线条,记录的是杀敌数目?那么左边呢?

沈乐打了个哆嗦,不敢去想。咕噜噜的肠鸣声很快响起,他,或者那个皮带的主人,在怀里摸索了一阵,苦笑出声:

下一刻,他连割带撕,切下了皮带最末端的一截,又细细割成小条。一根一根,送进嘴里,艰难咀嚼:

“撑过这一段就好了!撑过这一段……老子到了龟兹……吃羊肉!喝葡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