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已经摇摇欲坠的石山本愿寺，得到了毛利家的物资补充，又能多坚持一段时间，拖延织田信长布武天下的步伐。
织田水军不敢将大明的船队拖入战局，只得埋伏在毛利家回程的必经之路上。在一场双方不可避免的遭遇战后，毛利水军完败，船只折损大半，已经无力称霸濑户内海。
大明虽然没有插手这场日本大名水军之间的战斗，却通过了大量与之相关的情报，用来评估日本水军的实力。
早在两年之前，毛利和织田家的水军就已经发生过一场濑户内海的争霸战，当时织田在输掉之后积极打造新式战船，招揽人才。
这第二次木津川口之战，在很多人眼中，迟早都会打起来。
两个国内霸主，再加上有大明使团在侧，这种级别的战争令人瞩目，各地大名都派遣了人手刺探情报，大明也享受到了这次的红利，得到了比较全面的内容。
为了应对类似燃烧弹一样的焙烙火矢，织田家重金打造了几艘用铁板包裹加固的安宅船。凭借这种新式战船带来的技术代差，织田水军大获全胜。
日本能够造出这种战船，令人震惊。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
类似的铁包木头的船只，如今在欧洲和大明的海军中都已经出现，算是处于传统木船到全钢铁铁甲舰的过度阶段。
只不过目前这种船只的造价相对高昂，应对普通海盗之类的敌人时候就像大炮打蚊子，没有性价比。除非是几个海上列强之间发生大战冲突，才需要大量列装。
而大明的舰船研发还处于快速发展阶段，每年都能有所改进，所以每年只是试验性的造几艘积累各方面的经验。
朱翊钧记得在万历援朝的海战中，日本的铁皮船也出现在了战场上，却连朝鲜水师都打不过，可见其真实水平。
不过朱翊钧向来是战略上藐视，战术上重视。
他清楚那一场海战时日本是客场作战，将来大明远征日本，同样也是客场。说不定这种安宅船更适应日本沿海的环境，而大明的船只技术再先进，也有可能阴沟翻船。
所以现在就要搜集相关的详细情报，寻找其中的弱点，进行针对性的研发。
不同的水域条件各不相同，依靠一两种大船平推世界太不现实，也不利于大明海军的未来发展。
现在虽然麻烦一些，却能够让以后的大明海军发展的更加扎实长远。
石山本愿寺，就是后世大阪城所在之地。
历史上本愿寺扛不住织田家的封锁，弹尽粮绝，首领本愿寺显如方才在天皇的斡旋下，选择退出，体面投降。织田信长火烧本愿寺，丰臣秀吉在这片废墟上建立了大阪城。
在朱翊钧看来，本愿寺显如与织田信长对抗几十年都没有被赶尽杀绝，还能安心当寓公，一定程度上也能说明信长的实力并不足以全面碾压，说杀谁就杀谁，仍需与各方势力妥协。
如今的本愿寺在大明的无意搅局之下，至少能够多坚持一段时间。
信长即便心中不满，也只能忍气吞声。
毕竟大明现在对待日本各地大名，都是抱着一视同仁的善意，进行贸易。
反信长的毛利家等势力都已经享受到了这一次的红利，他要是在此时和大明交恶，殊为不智。
恰好，据传闻大明这一次的出使还打算册封新的日本国王，重新制定与日本的朝贡贸易秩序。
织田信长听闻此事后，野心猛地膨胀。
哪怕现在还没有建立幕府，成为日本之主，可是伴随着上杉谦信突发疾病而死，上杉家陷入内乱，第三次信长包围网已经形同虚设。
东西日本诸多大名联起手来，也无力压制他的崛起之势。反而自己已经有了足够的实力，可以分兵多路暴打对方，形势已经一片大好。
几次包围网，就像是几块试金石，已经证明了他有着足以称霸日本的成色，只是欠缺几年时间，将日本真正统一。
他曾读过三国，认为自己如今就像是赢得了官渡之战的曹操，已经没有谁是自己真正的对手。只要统一了天下，他就能够名正言顺君临整个日本，甚至掀翻天皇，达成足利幕府也没有完成的伟业。
至于大明要册封的日本国王，他本身并不多么看重，无非是一个朝贡贸易的名义，而非真正向大明臣服。
如果他已经是日本之主的话，这个头衔有没有都无所谓。不过如果能够提前得到这一头衔，他就能对外宣称自己得到了大明的认可，增加威名，也可以垄断与大明的贸易。
哪怕有葡萄牙西班牙的商人中转部分货物，一样能够削弱其他大名的实力，让他更快的征伐天下。
正是为了这个目的，他才对于大明的使团多有退让，没有强硬的用战船逼迫他们远离大阪湾。
当然，那三十多艘庞大的船只上令人胆寒的火炮，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想要让狂妄自大的日本大名老实听话，光凭嘴上说说可远远不够。正处于战国时期的他们，就像五代十国时期的武人，最信奉的还是武力。如果大明的船上只有各类货物，单纯只能采用经济手段，难免会被人视为肥羊。
现在各地的水军就是官匪一家，并非善类。
可是一路上，哪怕大明并不熟悉当地的水文条件，各地大名的水军都不敢招惹大明水军，反而要加倍小心的伺候，就是靠着摆在明面上极有威慑力的众多大炮。
即便真有人不怕死的敢于冒着炮火贴近，跳帮夺舷，大明的每艘船上都还有着满额的士兵。都是在福建广东一带参与过剿灭倭寇海盗的老兵，堪称精锐之师。
就在大明使团前往京都的路上，浩浩荡荡的多达千人的海军陆战队，足以打消所有狂妄大胆的想法。
京都的天皇没有实际权力，就连吃穿用度都要依靠各地大名救济。只是历史的惯性仍旧存在，对于底层的无知愚民来说，天皇就是万世一系的人间之神，远远不是什么将军、大名能比的。
织田信长挟天子令诸侯，当足利义昭号召各地大名讨伐自己的时候，他也会借用天皇的名义发出敕命，打击一向一揆，讨伐各地反对他的大名。
即便如此，以前的天皇没有向大明臣服，现在同样不能。
且不说各地的百姓、大名不会答应，而且一旦天皇选择了臣服，他身上笼罩的最后一层光环也会荡然无存，再也不会有人在意他的身份。
大明的使团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才会前往京都与天皇会面，谈一场注定没有结果的谈判。
至于以前被册封为日本国王的足利氏，家主足利义昭都已经被织田信长放逐了，完全控制不了日本局势。
使团装模做样的送去了一封国书，表示不再认可他的日本国王身份。
以前的足利义满就不是国王，只是幕府将军，但是他至少实质上掌控了日本。现在的足利义昭要名义没有名义，要实控没有实控。
如果还想想继续担任日本国王，问过织田信长没有？
至少天皇是名义上的日本君主，哪怕他没有实权，和他谈不出真正的结果。
控制了这片地区的织田信长十分清楚这一点，反正大明使团去找天皇的话注定无功而返。等他们先在京都碰碰个钉子，才是自己出场的时候。
李言恭等人来到京都御所的时候，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却没想到所谓的天皇已经落魄到了这个地步。
正亲町天皇的生活穷困，所谓的行宫御所狭小破旧，已经多年没有整修。别说和大明的紫禁城比，就连各地藩王郡王的王府都远远比不上。
豪富之家自行建造的大屋园子，信众教多的佛寺大庙，就已经胜过这里了。
至于他们这些使团所享用的饭食，不过是海鱼鸟肉，粗糙的茶泡饭，比不上琉球小国提供的宴席，也不如沿途几家大名提供的菜蔬，这是他们出海一路颠簸以来，最为寒酸的一顿饭。
即便是敌人，他们也不免为之唏嘘，对于天皇如今的处境心生一丝怜悯。
就算是汉献帝被曹操控制的时候，也不会被这般对待吧！
堂堂的一国之主，竟然惨淡到了这般田地。
正亲町天皇处于礼节颜面设宴招待了大明的使团，同时表态愿意恢复朝贡贸易。
实质内容肯定得由掌控着他的织田信长来谈，可是大名吃肉，自己多少能喝口汤。大不了把日本国王的名号让给织田信长，就像当年的足利义满一样。
已经当了几百年的虚君，正亲町天皇对于这种政治生态已经十分习惯，没有夺回权力的想法，更不想惹什么麻烦。
安心当好织田信长的傀儡，维系现在的生活就已经很满足了。
然而在谈判进入实质阶段的时候，面对大明提出的一些苛刻条件，正亲町天皇只能无奈拒绝。
因为大明完全没想过要和织田信长谈，这一次的目标就是天皇。
而且朱翊钧不只是打算册封他为日本国王，还提出来了一个更加过分的要求——要他正式废除自己的天皇名号，从此以后安心只做日本国王。
大明的藩属国，不允许有天皇这么牛逼的称号存在！
天皇这个称呼，其实也是中国最先使用，李治自称天皇，武则天是天后，二圣临朝，共治大唐。
那时候日本在白江口之战被狠狠揍了一顿，派出大量遣唐使学习大唐制度文化，顺便就把天皇这个词汇带了回去。
在那之前，日本并没有所谓天皇的记载，直到天武天皇的《飞鸟净御原令》。
而所谓的日本国王，同样早在唐代起就是中国对日本君主的官方称呼，毕竟天下只能存在一个至高无上的皇帝，没有继续沿用倭王的称呼来代表日本国王，已经算是大唐包容并蓄，给他们留了几分颜面。
越南这些小国当然都懂这个道理，所以才搞内帝外王的把戏，规避这个问题。
其实中国历代王朝对于类似的情况都有所知，早在宋代史籍中，就有对日本天皇的相关记载。只是觉得是这些小国关起门来自己胡闹，如果小题大做没有什么好处，就一直没有去管。
然而朱翊钧可不会视而不见，这个名号就是僭越之举，哪怕日本搞精神胜利法，偷偷自己玩也不行。
当然，他也是故意用这种方式，作为一个宣战理由。
现在大明已经提出来了，如果日本国王不同意更改，就是日本有过错，而不是大明。朱翊钧因为大婚天下大赦，允许开放的对日贸易，也会因此重新关闭。
当然只是明面上的官方贸易关闭，改头换面，变成私人的海商仍旧会出海贸易、搜集情报，直到战争来临。
朱翊钧倒是不担心日本会因此提前警惕，反正现在是战国时期，已经群雄并起，互相杀伐，为了争夺日本的天下努力备战。
无论有没有自己派遣使团这一遭，都不影响他们主动提升军事实力。
可大明如果不走这一次的官方流程，就很难有这么好的机会，派遣大量人手，公开全面的了解如今的日本。
正亲町天皇当然无法接受天皇名号被废，降格为日本国王的要求，这可是自己最为宝贵的资产，无法割舍。
谈判破裂之快，就来同样住在京都的织田信长都没有想到。
他本想顺势与大明使者谈判，却遭到了意想不到的拒绝。
织田信长是谁啊？
大明根本不认。
你想当日本国王？
现在还没有资格！
所谓的正亲町天皇，至少在名义上是日本的君主，足利义满当年也曾有过实控。
现在织田信长虽然已经在军事上称霸，却没有真正威服日本，说白了就是一个比较强势的权臣，一个地方割据势力，说不定哪天旋起旋灭，就因为战败被人消灭。
他挟天皇能令日本大名，可命令不了真正的天朝上国。
当然，大明的使团也给他一次机会。
先一统天下，当上全日本的话事人，再和大明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