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宗流传起了关于“仙”的传说。
“家乡好友传来书信,信中言说,北桦出现了一位新的神灵,尊名为‘仙’。”
“我也听说了,多年未曾降下神谕的兽神尊,也为‘仙’降下了谕旨。”
人们津津乐道,青山之巅像是和山下的敛花镇彻底隔绝开来。
山下的镇子和周围的村庄还在虔诚膜拜万尊兽主的时候,“独立世外”的青山宗内,所有人的心都被另一尊神灵牵动。
江蓓眼见所有人都神采奕奕,面上有光,知道这不单纯是因为这则传言,而是前几天宗内来了个少年人。
大家都未曾言明,但即使不说江蓓也看得出来,似乎大家都把他当做了那位神秘神灵在人世间的“化身”。
“你可知道,前几日和宗主一起的那个是谁?”
类似这样的话题在青山宗门人间传开,阿泠好奇之下隐匿气息在暗中观察了一番,没想到看到了几张熟悉的脸:林麻一家、还有他在敛花镇外顺手救下的母女。
阿泠本想和他们打招呼,可一想到前两天大伙儿齐刷刷地朝自己跪拜,心里好一阵不自在,自己明明是想走在他们中间的,就像以往在归雁村那样。
可现实是这里已经没有人会把他当做“人”了,他们的魂海内都印着“仙”之名,阿泠光是站在他们眼前,就足以让他们明白他究竟是何身份。
这是基于灵魂而建立的联系,除非阿泠彻底将自己外貌变换,再以老李头传授之法隐匿气息,否则他一旦出现在附近,冥冥之中总会有人被这样的联系所吸引过来。
“难道诸神不降凡尘,便也是因为如此?”
刀鬼嗤笑道,又自说自笑道难怪神灵都不愿到世间来,根本就和大伙儿“玩”不到一处去。
话是自嘲,但也带着他的失落,这并非是他所愿,他宁可像以往一样,而不是所有人都自发地将他放在更高一等的位置——在他看来,这倒像是另一层面上的“孤立”了。
他越发怀念归雁村,刚好敛花镇周围自然灵蕴再度充沛,便花了几天时间在这多待一待——
剑鬼明白,自己这想法是借口,实际上是自己踌躇不决,想着到底要不要把前几日发现的那件事告诉江蓓。
那天他离开之时,路过青山宗后边的一片竹林,忽然觉得心中一阵悲痛。
他停在竹林里,越是靠近竹林中压根就不起眼的偏僻之处,心中莫名涌上来的悲凉便越是明显。
阿泠俯下身,手指摩挲过泥土,觉得这下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牵动自己心中悲苦——准确的说,这种情感并非来自于三魂,而是他经历过的某人的记忆。
刀鬼从肉身之中行步出来,就连他脸上经年不散的笑意都淡去了几分。
他从魂树之中带出一抹本源之土,来自龟长老遗留下来的遗产,挥手轻轻在面前一抹,只见脚下这片泥土当即应他之令,向左右两边有序“分散”,显得十分乖巧。
阿泠悬浮在泥土分开的空中,沉默地注视着静静躺在泥土之底的那样东西,半晌之后,他叹了口气,又重新号令本源之土,将泥土掩埋。
“说来您可能会怪罪......但前两天的确有门人擅自前往了北桦,不过您请息怒...他们只是想要去往您庇护的神土朝拜,就像镇外那些前往皇城的人一样。”
江蓓有些忐忑地跟在阿泠身后,自从这位“神灵”接受众人朝拜之后,青山宗这一年来之不易的宁静就彻底被打破。
不仅关于阿泠的传言四起,还有人从远方亲人的书信里得知,北桦已建立了一处属于“仙”的国度,许多人听了心生向往,竟是连夜出发一路北上。
她哪知道阿泠心中在想什么,只当这份沉默是来自“神灵”无声的愠怒,心中慌乱无比,正想着如何开口,以告自己作为名义上的“门主”御下不严之罪。
在她看来,阿泠似乎不太愿意捅破自己这层身份,且他未曾主动开口,定然是北桦那边诸事未定,门人擅自前往,说不定要给他平添多少麻烦。
“仙尊,我——”
“江蓓,我——”
两人同时开口,江蓓便立刻低头,阿泠却失笑着说道:“你们见我时真的不要紧张,这并非我想要的结果。”
“是...仙尊。”
阿泠摇头苦笑,呢喃自语道:“怎么跟杨福生是一个样子?究竟是为什么要叫我仙尊?”
这句话让江蓓听到耳朵里,她鼓起勇气瞥了阿泠一眼,恍然间又觉得在自己面前的并非什么高高在上的神灵,他苦笑挠头的模样,倒像是个苦恼的邻家少年人。
她深吸了口气,抬头拱手道:“仙尊不愿表明身份?”
“算是吧。”阿泠也放弃解释那许多了,心里只道来日方长,慢慢纠正这些人对自己的看法便是,“你也别一口一个仙尊了,我听着煞是别扭。”
“是...仙...咳咳...”
阿泠暗叹一声罢了,他这无奈模样倒是逗笑了江蓓。倒也不是嘲笑,只是江蓓觉得,自己面前的这尊神灵,好像当真不像想象中那般高高在上。
见她笑颜,阿泠便把心一横,问道:“你......还记得你父亲吗?”
江蓓一愣,不知他为何忽然问起自己那失踪已久的父亲,顿时收敛了笑容,有问必答道:“父亲在我小时候便失踪了。”
“母亲呢?”
“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离世。”她答完,忽然像明白了什么似的,连忙跪倒俯首道:“仙尊恕罪!家母自幼信奉兽神,死后应当去往了祂的国度——”
阿泠心想这又是什么逻辑,搞得好像自己很小气似的,难道这世上至亲之人都只能信仰同一个神灵,不然就是对神的不敬?
看她诚惶诚恐,阿泠便纳闷,难道真有这规矩?
“你且起来,我并没有怪罪的意思——我是说,如果我能让你再见到他们,你......愿不愿意?”
闻言,江蓓抬头看着阿泠,愣了好久,像是在思考“仙尊”对自己说的话,又似在怀疑此时此刻究竟是真的还是在做梦。她看了好一会儿阿泠的脸色,直到完全确信他这句话仅仅是字面意义。
“想!”她脱口而出道。
阿泠点了点头,示意她跟在自己身后,带着她向那日走过的竹林走去。
路上,他见江蓓神色忽明忽暗心不在焉,有些后悔自己这般冲动。一直让她蒙在鼓里倒也不是一种维持现状的办法,只不过经历过吴究记忆的他始终觉得跟在自己身后的不是江蓓,而是记忆里那个令人心生怜爱的吴蓓蓓,若是不让她知晓这一切,他自己反而十分不安。
“关于北桦的事,不用太过上心,我稍晚介绍个人给你认识,若有人想去,你便和他提前招呼。”
“是。”
“我待这几日就见你有些疲惫,可是一直怠慢了修炼?”
“是。”
“那我这几日便....”
说到这他转头,却发现江蓓双眼无神不免哑口无言,看来自己做的那个决定彻底震撼到了江蓓,她还沉浸在他先前所说的话中,不免叹了口气,心中悔意更甚。
“是...仙尊说什么?”
“不必叫我仙尊——”
“是。”
“.......”
说话间到了地方,阿泠轻轻抬手,竹林间那片不起眼的偏僻处,泥土自行向两边分开,露出其下所掩埋之物。
那是一口有些腐朽的棺材。
棺材上边的泥土正在一粒接着一粒地自行离去,岁月留下的痕迹在江蓓眼里变得更外清晰。
霎时间,她的眼前仿佛下起了一场来自过去的雨,雨滴中夹杂着往昔,溅起的旧日泥泞映在她颤抖的瞳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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