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兵过后,如风卷残云。
小六等人,却只能不停地吐出扑面而至的灰土。好不容易冲到前寨,却见贺威与他的骑兵,已勒住战马,停于岸边。一艘车船,载着一堆满脸惊惶的官兵,正急急地退离岸边,往汉江上游驶去。数十个来不及上船的水军,正在水里扑腾腾地呼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六,双手撑着自己的膝盖,佝着腰茫然地看向江中的水兵。自己,要不要跳下去捉几个活的?营寨边的水战,显然已经进入尾声。官军两艘车船逃了一艘,残了一艘。剩下的全是披着牛革,形同龟壳的艨冲舟。只是再硬的牛革,也挡不住黑火油的润泽。只需加点火,便成了一只只哀嚎的烤乌龟。不断地有人从乌龟壳里跳入滚滚江中,想游向岸边营寨,却发现一群骑兵正列队欢迎。只得掉头朝武昌城头游去。但是横渡长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江水一冲,武昌城墙便越游越远。十几艘海鹘船夹着马船,在江中并出一个大箭头,张网以待。打捞、敲晕、解网、扔上船捆好,再下一网。动作娴熟,配合默契。直到此时,对岸的武昌城才发现了这边的惨败。然而,大多数人的目光,只能关注于近在眼前的鲇鱼口血战。既惊且怒,却又手足无措。手持长枪的岳载,一身白袍已经全都染成艳红之色。在已然明亮的阳光照射之下,如同一个泛着血光的铜人,牢牢地铸于船上,谁也不能将其撼动。船边水中,已经被尸首堵得严严实实。有武昌的官兵,也有岳载手下的骑兵。炮弹依然自其头顶掠过,轰向被堵在湖道之上的舠鱼船中。破碎的船只混杂着官军的碎躯,活生生地在湖道上堆出一座小岛。没有长官在,这一支官方水军反而打出了他们彪悍的勇气。但是,战场之上,没有友军的支持,没有将官的意志,个人武勇终究无法持久。眼见前进不得,十数艘残存的鱽鱼船终于掉头向后,撤回湖道深处。余者,只能跳入水中,挣扎着游向岸边的武昌城。隆隆炮声终于停歇。见楼船之上并没有发出追击的命令,浑身浴血的岳载终于柱着长枪,缓缓地坐倒在船头,嘴里轻轻地吐出两个字:“万胜——”“万胜!”“万胜——”欢呼声却并不热烈,剩下不到一半的骑兵,尽皆缓缓地瘫倒在破败不堪的战船中。楼船之上,甄鑫与熊二看着勇猛如斯的岳载,沉默不语。“此子,真乃良将也!”邓剡发出由衷的赞叹:“果然无愧于岳家军之名!有岳家小将在,日月岛军可谓如虎添翼!”甄鑫却摇摇头,长长地叹息道:“仗,不应该这样打啊……”这一仗,打得有些轻率了! 想控制长江航道,确实必须灭掉武昌水军。可是如今打下了一个空空如也的水军营寨,却依然无法将长江航道纳入管控之中。武昌营寨是破了,官军水兵被灭了大半,船只毁了七八成。可是只要如楔子般钉在长江南岸的武昌城不破,日月岛军永远都谈不上控制这片水域。所以,此战唯一的成果,不过是向朝廷秀了次肌肉。代价却是战死三十八人,伤七十五人,失踪五十七人!当时打蒲家都没有这么多的伤亡!战争,是会死人的。这是甄鑫反反复复提醒自己的道理。但是以这般的代价来获得胜利,委实不是甄鑫想要的战争模式。只是他又如何去诃责身披数十创却死战不休的岳载?是以,甄鑫只能将怒火全都倾泄于小六身上。看似狼狈不堪,全身上下却连一丁点的伤口都找不着。小六只能忍气吞声,对岳载献上真心的祝福。而后,老老实实地等待处置。初春的风,吹皱着一江东流而去的春水。小六的心里,却感受不到一丝春天的暖意。从武昌到江州,从江州到江阴,不断有船只离开,也不断的船只加入。当楼船行至长江出海口时,还留在船队里的,只剩下了小六与他的一百个骑兵手下——这支可怜的骑兵,正享受着与贺胜手下怯薛军同样的待遇,没马但是可以坐船。沮丧是难免的。不过沮丧过后,这一百个水骑兵倒是嘻嘻哈哈地开始享受难得的闲适时光。操帆的操帆,掌舵的掌舵,测风的测风,摆弄火炮的摆弄火炮。三四天的时间,便让他们忘记了自己曾经高贵的骑兵身份,彻底融成水兵。在日月岛,还是当水兵似乎更光荣些……只有不再玉树临风的小六,独自忧郁。虽然自己在一年多前乃至之前的很多年时间里,无数次得罪过甄公子。可那并不是自己的本意,是曾夫子暗中指使,要以这种方式激起甄公子的斗志……然而,成功了!
当然,此后自己也给甄公子真诚道过歉,也愿意听从叔父的指示全心全意辅佐他。按道理,甄公子并非是小鸡肚肠之人,会因为曾经的误会而继续报复自己?或者,还有其他的原因?因为叔父始终不肯见他,而迁怒于自己?可是自己已经用阿黎的婚礼弥补上这个缺口了!难道说,一个阿黎还不够?讲道理,你也是一个男人了,娶个妻我帮忙就算了,讨个妾还得我帮忙?这就说不过去了!不当人子啊……小六承认,武昌之战,确属自己的轻敌大意,导致跟随自己作战的水匪出现不少的伤亡。不过,最终也只是失踪了十八个,能捞上来的,一个未死。而且自己手下骑兵,一个未失。可是岳载那边,可是留下一堆血淋淋的尸体啊……还好岳一山领着其他的岳家仆从军没有跟着岳载,否则经此一仗,恐怕好不容易培养出的三十个岳家军,直接就会被岳载给打没了。只是岳载毕竟直接打垮了一支数量是他十几倍的敌军,这还真没法黑……小六心下却难免有些鄙夷:这个没头脑的武夫,以后再不跟他一起玉树临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