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归客服侍花承露吃完东西后,便亲自将餐盘和空碗端了下去,他找到中午帮忙煎药的那名伙计,请他再次煎了一碗药。
木归客端着药碗回到房里,服侍花承露喝下汤药后,便悄悄退了出去,留他独自安静休息。
此时,太阳已经落下西山,夜色如漆,渲染苍穹,夜晚就此拉下了帷幕。
木归客站在客栈后面的院子里,仰起头,望着天上繁星点点,明月皎洁,夜晚寒风阵阵,吹在人身上,只感到凉意十足。
木归客忽然意识到,秋天终于过去了,冬天即将降临。
他找了个安静无人的角落,盘膝坐下,吐纳练功。
行了一个时辰的功后,木归客精神大振,体内灵力充沛,随后,他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接着练了几趟拳脚。
练完拳脚后,他又寻了一根树枝,练起家传剑术。
银白色的光辉洒在院子里,就见少年的身影在夜幕下飘然而动,潇洒俊逸,宛若游龙。
他前后总共练了两个多时辰的功,行功完毕后,少年收招立定,抬眼看了看天色。
此刻已经接近午夜,四周静谧无声,唯有凉风习习。
他穿的衣服比较单薄,初冬夜晚的寒风凛冽,顺着衣领、衣袖的缝隙灌了进去,少年身上大汗淋漓,经这寒风一吹,凉意刺骨,不禁打了个寒噤。
“看来今年的冬天会很冷,很难熬。”
木归客轻轻叹了口气,裹了裹衣服,转身回到客栈大堂。此时店门半掩着,伙计正趴在柜台上呼呼大睡,身上披了件厚衣服。
木归客悄无声息地上了二楼,轻轻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少年侧耳听了听,就听到花承露均匀平稳的呼吸声,看来他睡得正熟。
他轻轻关上房门,在房间的角落盘膝坐下,闭目休息。
转眼到了翌日清晨,一缕微光通过窗棂纸透进来,正好照在木归客稚嫩的脸上。
少年缓缓睁开双目,转头往床上看去,见花承露仍在沉睡,昨天吃了两碗药,又睡了一天一夜,花承露的气色比起昨日明显好了许多。
木归客心里踏实了不少:“若是他病情大好了的话,下午就带他回花家寨吧。”
少年站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来到楼下,找到一名伙计,嘱咐他煎药,并要求中午时煲个鸡汤,在打赏了一些钱后,伙计欢天喜地地答应了。
闲话少叙,木归客服侍花承露喝过药后,询问他的身体状况。
花承露淡淡地一笑,回答道:“烧已经退下去了,我现在精神也蛮好的,劳你费心了。”
木归客欣慰地点点头:“那就好,既然如此,下午咱们就回山寨吧。”
听了这话,花承露沉默了,他缓缓垂下脑袋,目光黯然,看上去有些失落。
木归客瞧他模样,疑惑地问道:“不想回去吗?”
花承露摇了摇头,苦涩一笑:“不想回也不行,那里毕竟是我出生的地方,终究是要回去的。下午回去就下午回去吧。”
木归客听他语气中透着悲凉,以为他是病体初愈,心情低落,也没有多想,只是点点头,说道:“那好,待会伙计会把早饭端上来,吃过早饭后,你再休息会儿吧。”
花承露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
时间来到中午,伙计端上来一个陶釜和几副碗筷,他笑呵呵地说道:“客官,您要的鸡汤做好啦,请您慢用。”
木归客道了声谢,送走伙计后,他拿起一只碗,从陶釜里盛了满满一碗鸡汤,又撕了两条鸡腿放进去,他将汤碗端到床前,对花承露微微一笑,道:“这鸡汤好香,我刚刚尝了一口,味道挺不错的,你也快尝尝。”
花承露闻到浓郁的鸡汤香味儿,不禁咽了咽口水,昏暗的眸子恢复了些神采,他从木归客手里接过碗,端到嘴边,轻轻呡了一小口,鲜香的味道在嘴里弥漫开来,整个味蕾都得到了满足。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吃过肉汤了,他清楚地记得,上次喝肉汤还是娘在世的时候。那时,他们娘俩住在一个冬天漏风,夏天漏雨的破茅屋里。
屋子不大,没什么像样的家具,只有一张小床和一套破旧的桌椅,真正是家徒四壁,寒酸无比,属于那种贼来了,都得留下一袋米才走。
母亲去世的前一个月,那时花承露才七岁,他记得母亲当时已经病重,只能整日躺在床上。
那一日,屋里闯进来两个不速之客,是两只又肥又大的田鼠。它们贼头贼脑地在屋里乱窜,最后竟想爬上母亲的床。
花承露见了,以为它们要伤害妈妈,他提了个棍子,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瞅准时机,将两只田鼠全给敲死了。
母亲听到动静,醒了过来,见床头躺着两只田鼠,又看到举着棍子的儿子,心里已经明白了一切。
她托着病重的身体坐起身来,目光温柔地凝望着儿子,虽然脸色苍白虚弱,但眼里笑意却很浓。
“露儿,你是在保护妈妈吗?”
花承露睁着一双大眼睛,讷讷地点了点头,指着两只大田鼠道:“我以为它们要伤害妈妈,所以就把它们打死了。”
母亲微微点头,满脸慈爱,她披上一件破旧的衣服,艰难地下了床,将两只田鼠拎起来,笑容无力地跟儿子道:“露儿,咱们今天吃肉汤,好不好?”
花承露听后,很是开心,围着妈妈欢呼雀跃。
“哦,喝肉汤喽!”
母亲看着儿子,满眼笑意。她强撑着精神,将田鼠打理干净,用屋里仅有的一个破陶罐,煲了一锅田鼠汤。
那一天,娘俩儿围在小桌前,一起享用这锅汤。
母亲虽然病重,很需要补养身体,可她还是把肉全留给了儿子,等他吃饱喝足之后,才去喝剩下的汤水。
这一餐,母子俩都吃得很满足。尤其是花承露,几乎吃了整整两只田鼠,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吃肉吃得这么满足。
然而,那一餐之后,母亲的身体却愈来愈差,只能终日躺在床上,再也下不了床了,也吃不下去任何东西,她的脸容日渐消瘦,憔悴不堪。
花承露看着母亲每况日下的身体,心急如焚,悲伤到了极点。
小小年纪的他,已经很懂事了,他也曾鼓起勇气,向寨里的人求药,可那些人却铁石心肠,没人理会他、同情他。非但如此,还有人落井下石——是那几个恶女人!
她们是父亲刚娶进门的小妾。
她们见不得花承露的孝顺之举,认为他是惺惺作态,竟阻止寨子里为花承露供给柴米,心肠何其歹毒。
这个世上存在一种纯粹的恶人。他们并非是因为后天成长的环境和教育才变恶的,而是一生下来就注定了他们是恶人。
所谓“人性本恶”便是如此。
为什么会有“人性本恶”和“人性本善”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呢?又或者说,这两种说法究竟哪一个才是对的呢?
其实,这两个说法都有一定的道理。
人的善恶或许在某种程度上,是上天早已注定好的,但同时,它们也都可以通过后天的环境和教育而发生转变。只是俗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人的性子要想彻底改变,那可是难如登天的。
宁可冒犯君子,切勿触怒小人。
恶人是见不得别人好的,他们甚至会在背地里诅咒你和你的家人,见到你越困难他们就会越开心。
当他们见你处于困境时,不但不会伸出援手,反而会幸灾乐祸,甚至落井下石,见你死了才心甘。
这就是恶人,人性中最纯粹的恶。
在花承露眼里,母亲的死跟那几个恶婆娘脱不了干系。在母亲去世后,她们变本加厉,甚至还会欺负辱骂自己,嘲笑自己是个没妈的孩子。
花承露一直忍气吞声,不跟他们一般计较,因为母亲临终之前曾再三叮嘱他:“露儿,娘不能再陪你了,以后你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如果有人欺负你、辱骂你,你要忍,你要活着,只有活着才有未来。为了娘,你一定要活下去,娘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长大……”
时至今日,花承露仍对那一餐记忆犹新,可这也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痛。
他常常责怪自己当时不懂事,如果能把肉都留给母亲吃,或许她的身体会有所好转,也就不会这么早离开自己了。但他更恨的,还是那些恶人,以及老天爷不公平的待遇。
为何恶人能够逍遥快活,而像母亲这样的好人却不得善终呢?
花承露看着碗里的鸡汤,脑海里全是娘亲的音容笑貌,不觉湿了眼眶。
他索性不再用勺子,直接将碗举到唇前,咕嘟嘟喝了起来,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一滴滴流进了碗里。
鸡汤变得越来越咸,可花承露的心却越来越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