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从木桶后面爬了出来的叶麻站在船边,摇头晃脑的四处张望,片刻后便从破烂袖子里伸出手臂指着不远处的海面,胡子里叫出一声高吼。
“在那儿!”
脱了扎眼的花衬衫,戴了一顶毡帽,佝偻身子划着一艘小船悄悄离开的金老板似乎听到了叶麻的声音,吓得他一哆嗦,然后就像是被火烧了似的拼命挥舞起双臂来。
哪怕是齐青崖和金大利的战斗还没结束,刚一看到弟弟落入下风的时候,向来以谨小慎微自诩的金老板就已经趁着众人不注意,摸到船舷外放下了小船。
但是他没想到金大利竟然死得如此之快。
真是白费了他花在金大利一身装备上面的巨款!
“叶麻,帮我架炮,我要炸死这个傻逼!”
咬牙切齿的汪执撸起袖子就要往炮台走,然而已经趴在船舷上看戏的叶麻却用轻松语气回答说道。
“好像轮不着咱们动手。”
话音刚落,就看金老板小船的后面翻起的水花里露出了一个脑袋,紧接着浑身湿透的瘦小身影悄无声息的翻上了船。
满脑子只有逃命的金老板唯一的注意力放在了随时有可能放炮的大利号上,甚至都没察觉到身后站起来一个又瘦又矮的小个子。
崔佑真连呼吸都不敢出,他满眼都是恨意,而后当他从腰间掏出那柄沾满机油的扳手之后,眼神全部变成了狠决。
嘭——!
哪怕是有着一阶心炁,但当人体最脆弱的后脑被钝物砸了一个拳头大的坑洞,也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
嘭——!
崔佑真朝着已经瘫倒在地的金老板又挥起了手臂,鲜血溅满了他那半张稚气未脱的脸,然而他擦也没有擦,而是继续举起了扳手。
嘭——
嘭——
嘭——
直到这张让他家毁人亡而又日复一日压榨他辱骂他甚至要掌控他一辈子的丑恶嘴脸变的再也看不出人的模样,他这才停手。
长桨坠海,小船摇晃。
直到海风吹的他脸上浸凉,崔佑真这才直起腰。
他伸手捧水洗去了脸上的鲜血,露出了平日始终被污黑机油遮掩下的清秀面庞。
眸子里并没有因为刚刚杀人而充满戾气,反倒满是解脱后的清澈。
崔佑真回头看着大利号上的众人,朝着他们露出了一抹发自内心微笑。
然而汪执却是一点也不领情。
“他就是害我鸡灵号沉没的罪魁祸首!架炮!架炮!”
要不是因为他,哪里来的后面这摊子麻烦事儿。
不管其他人的反应如何,汪执气鼓鼓的走到了船上的克炮旁边,正准备瞄准海上的崔佑真,却发现自己好像不太会用这玩意儿。
“你消消气。”还是蔡沅江站了出来,他用牙齿撕掉身上长袍的蓝布,给自己做了一个简单的包扎。
蔡沅江本来就十分欣赏崔佑真,知道他的才能远远不止是在巨浪船厂体现出来的这么一点,所以此时此刻不由自主的升起了爱才之心。
“虽然原来那艘船是没有了,但你现在不是获得了一艘铁甲船吗?这就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感情,感情你懂吗?”
“你看看这艘船的样子,也不知道里面的蒸汽核心有没有损坏,咱们都不懂这个,得让他来进行检修,更何况船上不是还差人吗?”蔡沅江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几个水手。
“难不成你一个船长还要亲自去干补甲板的活?”
虽然迫于面子还在强词夺理,但是汪执也不是倔驴脾气,于是接着蔡沅江的台阶便借坡下驴。
“补甲板怎么了?以前鸡灵号上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我什么不干?洗船拖地,刷油绑绳,升帆下锚...”
“身份不同了。”蔡沅江打断了汪执的话,故意把后面这三个字咬得十分重,“你现在是铁甲舰的汪船长。”
说着,蔡沅江站在船舷上朝着小舟上的崔佑真挥了挥手,后者明显犹豫了片刻,但最终还是选择挥动双桨朝着大利号划来。
扭过头去不看的汪执哼哼了两声没有说话,似乎对蔡沅江刚才的称呼很是受用,心想着随着座驾规模提升,那自己的船长身份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
想着想着嘴角不由自主的翘了翘,而后意气风发的朝着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瓶香槟正准备往嘴巴里倒的叶麻喊道。
“叶大副,帮老子把假眼珠子找回来!”
被强而有力的气泡冲的舌头刺痛直咧嘴的叶麻有些茫然的用手指叨了叨鼻尖。
“大副?我?”
“我也升官了?”
“不用找了,在这儿。”
捂着胸口的窟窿,齐青崖弯腰从血泊里面捡起来了汪执的那颗红色珊瑚珠子。
他右脸上的伤口此时已经结了血痂,不规则的刮痕仿如一副充满了几何图案的神秘纹路,看起来说不上是狰狞,但却有着一种野性十足的感觉。
小跑着接过齐青崖手中沾满了血的眼珠,汪执没想着去擦,而是先揣进了兜里,然后朝着齐青崖关切的说道。
“我这人虽然什么都不精,但什么都会一点,我帮你包扎。”
“叶麻大副,现在你的任务变成了去把医疗箱给我找来。”
齐青崖点了点头,并没有拒绝汪执的好意,虽然他能感觉到体内的春令心炁已经开始修复伤口,但这种事情还是永远不要告诉别人的好。
至此一战,汪执已经有些摸不清楚齐青崖到底有多厉害,刚刚他那飞身斩船的举动不仅仅让大利号上的水手瞠目结舌,也全然落在了鸡灵号上三人的眼中。
虽然压迫感没有直面齐青崖的对手来的足,但光是那道似乎能碾碎一切的霸道背影,就足以让汪执这辈子都无法忘记。
当然,齐青崖肯定是越厉害越好,因为不是齐青崖上了他的小船,而是他已经上了齐青崖的贼船。
甲板上一片狼藉,叶麻拿来医疗箱以后,已经开始指挥着剩下的水手把船上的尸体都扔下海去。
被剥了一身炁械的金大利在几人的合力之下,终于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推下了船。
扑通的声音被海浪遮掩,几个水手又开始用麻绳吊着铁桶从海里面打来的水,冲洗甲板上的斑斑血迹。
齐青崖撞击金大利造成的那条深槽十分醒目的拦在了中间,左右来回都要把步子迈大一点才能跨过去。
就在汪执给齐青崖简单处理好伤口的时候,崔佑真终于是带着小船回来了。
他刚一翻上甲板,汪执就气冲冲的走了过去,正准备张口骂人呢,就看到他从身后掏出来了一面旗帜。
正是原先鸡灵号桅杆上高挂的旗帜,没想到桅杆跌落海水之后,竟然是被崔佑真捡了回来。
“哼。”一把扯过来旗子,汪执终于是松了一大口气。
他这人浑身上下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唯独三样看的比什么都重要。
一是他的红珊瑚假眼珠子,二是他头顶的斑驳帽子,三就是他的鸡灵号。
汪执招呼着叶麻两人麻利的把头顶大利号的巨浪船厂的旗子给摘了下来,揉成一团裹着一柄重刀就扔下了海里。
从现在起,大利号就永远成为了过去,现在在汪执脚下的,就是他的鸡灵号。
说是鸟枪换炮,一点也不为过。
这艘船不管是规模还是速度,都远超原先的单桅小木船,现如今的新鸡灵号光是蒸汽核心就足足有三个之多,主核心的规格更是远超蓝海商会淘汰下来的那颗。
和机甲上所搭载的蒸汽核心不同,车辆和船只的不需要连接太多的动力输送系统,只是提供单方向的动力。
而且并不在乎要把体积压缩的越小越好,所以保持着大尺寸的三个船用蒸汽核心,足以支撑起这艘大船在海面上驰骋。
作为金老板自用一手船只,这艘船并不算是巨浪船厂里跑得最快的,也不算是搭载火炮数量最多的,但无疑是最舒适的。
受伤的齐青崖刚一推开船舱的门,便被眼前这雍容富贵的俗气内饰给尬的扯了扯嘴角。
鎏金的欧式吊顶,夸张的水晶玻璃油灯,典型的菱形地板,就连窗帘都是嵌着金丝流苏的酒红色绸缎,桌子椅子无一例外都刷着金漆。
摆在上面的玻璃杯镶着金边和银边,就连喝茶的青花瓷器也很是突兀的包着金,也不管协不协调,只要能加装上金子的地方一个也不放过。
瘪了瘪嘴的齐青崖看着渗血的胸口纱布,坐在了真皮沙发上。
像双屿湾这种充满了全国各地最新产品的汇聚地,商品的价值远远低于其本身价值,毕竟绝大多数都是抢来的,卖家不知道是什么价,买家只要随意张口,达成一致即可。
就拿这具沙发来说,皮子用的是澳大利亚的小牛皮,木头用的是上好的松木,里面填充的弹性橡胶来自于吕宋,乱孔海绵来自于阿瑞卡,大师级工匠纯手工打造,要是放在津门的话,无疑是达官显贵炙手可热的稀罕物件。
可在双屿湾,金老板只不过是用一个五点心炁的高丽男人就换了过来。
舒舒服服的长出了一口气,齐青崖开始打量起自身的伤势来。
右脸上的刮口已经结痂,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肌肉末梢神经传来,和金大利一战已经快要用光的心炁,此时就像是海洋潮汐一般逐渐回升。
日常的呼吸法就像是给炉火添些细枝末叶,而酣畅淋漓的战斗则是火上浇油。
齐青崖的心炁上限肉眼可见的增长了0.9的指数。
春分心炁不仅恢复了脸上的伤势,同时也在滋养着其齐青崖小腹的伤口。
金大利的骨刺就像是一柄钝刀一样,在齐青崖身上捅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
不过已然更快的齐青崖让他的动作永远停留在了这一步,哪怕是一根头发丝的距离都没办法继续往进。
贴身肉搏,一厘之差就是生死之别。
齐青崖估摸着再有个两三天就能不影响他的行动。
然而总有人不想让他安分守己的待在船舱里养伤。
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身干净衣服穿上的叶麻敲了敲门,语气焦急的对着齐青崖说道。
“齐先生,后面好像又来了追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