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大副怎么比我这个船长还像船长?”
一直躬着身子修补甲板,汪执干脆把他的假眼珠子摘了放进上衣口袋,他刚站起身用手背抹了抹额头的汗珠,就看见坐在瞭望塔上面的叶麻又在喝酒。
满脸都是酡红,眼睛都醉的快要睁不开,叶麻灌进去的酒一半进了嘴,一半顺着胡子滴到了胸前,本来充满污迹的衣服如今更显得邋遢。
听见汪执的埋怨,叶麻甩了甩手腕子,打了一个酒嗝。
“我会的东西全在船外,船上的事儿我不给你帮倒忙,就已经是最大的帮忙了。”
叶麻说的话虽然没有一点道理,但却让汪执一时哑口无言。
“你给我看仔细了,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通知我,再有你把酒瓶子拿稳不要高空坠物,记得在栏杆拴一条绳子绑在腰上,别他妈喝醉酒摔死了。”
他嘴里面嘟嘟囔囔的,还是接过水手递来的一根长铁钉,又重新弯下身子开始敲敲打打。
除开那帮子从大利号上强行收编来的临时水手以外,似乎就他这个船长地位最低,一直在埋头干活。
叶麻就不说了,只不过是一个还没跨过一阶门槛的普通人罢了,汪执一度怀疑叶麻之所以来当海盗,是因为像他这种身无长处又好酒好色的人在陆地上很有可能会被活活饿死。
但在海上只要上了船,叶麻没有那吃香喝辣的本领,最起码能管上一天两顿的饱饭。
自己当时招来了他,本来也只是找个人搭手罢了,更何况叶麻虽然懒散又酗酒,但有事儿的时候却是一点也不含糊。
而齐青崖身负重伤,当然不能让病号干活。
蔡老板更不用多说,本来就是金主,虽然他赞助的蒸汽核心已然沉进了海里,但这份人情总归是要记牢的。
更何况蔡老板已经皱着眉头用船上的高丽特色炊具十分别扭的给他们做了一顿好饭。
他当时还纳闷儿自己派人在黑旗帮的劫掠船上放油又点火的时候,蔡沅江一个人也不吱声,乘着小船在海面上耽误了不少时间。
但是当汪执把那碗麻辣鲜香的水煮鱼吃到嘴巴里面的时候,一切疑问便随着舌头上味蕾的爆炸而烟消云散。
汪执发誓这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菜。
他唯二的另一个船员崔佑真则是一头扎在船舱里面根本没有出来过。
他们如今正好是向北直行,连船舵都不用随时看着。
虽然侧面的蒸汽核心全部熄了火,但动力室那扇隔热门的内外温度足足相差了几十度。
汪执定时定点的给崔佑真送水的时候,看见从里面出来的他浑身红透,就像是蒸熟了的螃蟹似的,脸上又重新糊上了机油,浑身都是汗臭和铁味儿。
仔细想想,这么看来好像真的只有他这个船长没有什么事儿干。
汪执一腔怨气的埋头苦干,看到旁边给他递钉子的水手慢了一拍,他张口就劈头盖脸的把他骂了一顿。
看着对方那干裂的嘴唇和虚弱的眼神,这才想起来,似乎自己还没有给他们补充水和食物。
他恍然大悟的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
“不好意思,虽然当了很多年的船长,但还是第一次管这么多人。”
于是乎汪执又把锤子放到了地上,屁颠屁颠的跑去了船舱里的储物室。
这次他倒是没有吝啬,毕竟原本船上标配的人员少了足足三分之二,多的是水和食物,让他们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鸡灵号在叮叮当当的声音之中乘风破浪,日头也逐渐从正空中偏西跌海。
就在重新安上眼珠子的汪执舔了舔嘴唇,想要回到船舱问问蔡沅江下午菜谱的时候,却突然听到头顶的叶麻发出了一声惊呼。
“东北方有船!好像还是他妈的一艘挂着黑旗的船!”
不仅仅是叶麻吓出了一身冷汗,酒都醒了,台子下的汪执更是像猴子一样手脚并用的一溜烟爬了上去。
抢过叶麻颤抖着的手中的望远镜抵在了自己的独眼上,他分明看清了叶麻所说的黑旗船。
不仅仅是自己熟悉的那面没有任何图案的纯黑旗帜,还有船头十分经典的黑龙和十字架的雕像。
这可没人敢冒充。
“是黑旗帮的劫掠船!”
“你去通知蔡老板他们,我去找崔佑真。”
说着,把望远镜重新塞回到叶麻的怀里,汪执抱着杆子便滑了下去。
他面色凝重的跑到了船舱里面,对着隔热门便伸出拳头,咚咚咚的使劲敲了又敲。
直到大汗淋漓的崔佑真把湿透头发紧贴的脑袋伸了出来。
“什么事?”
“改造进行到哪一步了?这些蒸汽核心现在可以派上用场了吗?”
满脸疑惑的看着汪执,皱着眉头的崔佑真直接了当的回答。
“怎么可能?这才半天功夫,我才刚刚完成了两颗蒸汽核心的改造。”
“来不及了!两颗就两颗,立马启动,咱们得加速离开。”
汪执说完便立刻折身回到了甲板之上,只剩下一脸茫然的崔佑真终于是察觉到了事情不对劲,赶忙照着汪执所说的话去做。
重新扶上船舵的汪执遇到了同样是满脸凝重神色的蔡沅江。
“黑旗帮怎么这么快就找上了我们?”
“虽然肯定有人看到了巨浪船厂的船和黑旗帮的劫掠船前脚后脚出海,但也不会这么快联系起来,并且摸着到咱们的方向。”
“难不成黑旗帮派出了所有的劫掠船铺天盖地的广撒网?”
汪执咽了一口唾沫。
“谁他妈知道呢?齐先生怎么说?”
蔡沅江想起来了连眼睛都没睁开的齐青崖那云淡风轻的话。
“他说再战一场又有何妨。”
“妈的,他说的对,但老子这次不想让他们再如此顺利的接近我们的船。”
汪执一直等着崔佑真调试好蒸汽核心,不断地用望远镜观察着劫掠船的行进方向,从而借着海浪细微调整着鸡灵号的船身,让自己尽量远离对方的航线。
海面上仍旧是黑船白浪,劫掠船的速度始终没有慢下来过,笔直的朝着鸡灵号冲了过来。
然而对方并没有开炮,这倒是让汪执松了一口气,心里面浮起了一丝侥幸。
如今鸡灵号的侧面推力全部关闭,根本没办法躲避直射而来的炮弹,对方显然又是按照劫掠船的习惯,面对形单影只的船舰准备好了接舷战,这反倒是给了他们机会。
“崔佑真呢,怎么还没给老子弄好!”
眼看着望远镜里的劫掠船越来越近,船头的黑龙仿佛活着过来似的开始对着鸡灵号张牙舞爪。
汪执刚刚擦干的额头又布满了黄豆大小的汗珠,他咬着牙死死握住舵把。
似乎是被这几天齐青崖的举动给感染,汪执心里面也升起了一股以前从来没有的豪气。
他把假眼珠子从兜里掏出来重新按回到眼眶里,把头顶的帽子正了正,嘴巴里面吐出来一句怒骂。
“妈的,大不了老子直接撞上去!”
海面做纸,船只做笔,两条直线眼看着就要相交,汪执甚至能够看清楚对方船上一只脚踩在栏杆上的那个睥睨海面的黑旗海盗。
再有不到八百米的距离两艘船就会撞在一起,而鸡灵号绝对不会是劫掠船的对手。
难不成自己的新船又要沉入海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船舱里终于是响起了不同于主核心的蒸汽轰鸣声。
就像是打了兴奋剂似的,听到声响的汪执第一时间就用心炁接通了早就预留好的控制接口,鸡灵号就像是刚刚睡醒的海兽一般,整个偏头朝西方转移。
船上的三根烟囱也吐出了更为浓密的黑烟,整艘船速度陡然提升了一小节。
然而就是这一小节,让两条即将相交的直线惊险至极的提前在三百米的距离点上转折。
终于还是擦肩而过!
轰轰——!
汪执甚至已经听到了对方船上的蒸汽轰鸣,他刚扭过头去,独眼就看到对方的船员站在船舷上齐刷刷的朝着他们望了过来。
黑色短褂,各种刺青,脸上全是嗤笑的表情。
然而这些人却只是看戏似的,并没有任何想要绳跳的意图。
劫掠船甚至没有任何停留,头也不回的径直开向了鸡灵号来的方向。
嗯?
什么意思?
汪执有些蒙了,这他妈不是冲我们来的?
一旁的蔡沅江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有些不确定的说了一句。
“碰,碰巧?”
......
“算他们命大。”劫掠号甲板上的光头对着站在雕像身后的船长说道。
“要不是咱们着急回去,撞到之后怎么说也要把这艘船拖回双屿湾。”
说着,还有些不甘心的回头看了一眼远去的鸡灵号。
“船长,咱们才刚刚出海,船舱里可一点东西都没带回来,到底是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有人在双屿湾外面杀了一整船的人,还炸毁了咱们的劫掠船。”
“这是明目张胆的蹲在咱们头上拉屎啊,帮主召唤我们回去也正是为了此事。”
“一艘劫掠船而已,咱们这么多兄弟来回消耗的天水和火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怎么算都不划算。”
摸着腰间的连发炁枪,船长脸上挂起了一抹笑,他似乎有些蠢蠢欲动的把保险打开,对着空旷的海面清
空了一梭子子弹。
听着噼啪枪响,嗅着熟悉的火药味道,这才开口。
“这哪里是一艘劫掠船的事儿?用你的猪脑子想想,现如今这片海域上有谁敢在双屿湾外面,如此人多眼杂的地方光明正大地朝着黑旗帮出手?”
“难不成…”
手下恍然大悟的一拍光脑门。
“是红旗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