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内,红灯笼高挂,却比往年少了七分。被毁坏掉的宫宇楼台修缮工作还在进行中。
秦翊皇帝坐在龙椅上,指尖轻轻敲击扶手。对于今年的寿宴,他没有展露半点喜色,眉宇间沉淀着心事。
殿内只摆了几张案几——皇后董娉婷、怀安公主,玉笛仙子,沈见白,沈墨沁,秦夕、秦昱父子。
“陛下,今年寿宴是否太过简朴?”皇后轻声问道,为他斟上一杯清酒。
秦翊接过酒杯,唇角微扬:“如今皇宫被毁,天衡残余势力销声匿迹,朕哪有心思大操大办。”
他抿了一口酒,目光扫过殿外阴影处,“况且,简朴些,客人才能来得安心。”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打斗声,随即归于寂静。
秦翊放下酒杯:“来了。”
殿门轰然洞开,一队白衣人鱼贯而入,为首的正是天衡门主沈旻语。
她虽已年过四十,一袭白衣胜雪,眉目如画,手中长剑泛着寒光。
“秦翊!”沈旻语剑指龙椅,“今日便是你们秦氏的死期!”
秦翊纹丝不动,甚至连眉毛都没抬一下:“母亲,多日不见,您风采依旧。”
这一声“母亲”令殿内众人动容。
皇后的双手不禁拧紧了凤袍,她不想看到母子相诛的场面,更是心疼秦翊的两难处境。
沈旻语冷笑:“如果我一早知道秦灏的身份,怎么可能有你的存在?!”
秦翊缓缓起身,明黄色龙袍在烛光下流转着威严的光泽:\"朕从未忘记,每年腊月初八,您都会让爹爹给我带来最爱吃的冰果。”
沈旻语握剑的手微微颤抖:“虚伪!你若真记得母子之情,为何还要继承这沾满天衡门人鲜血的皇位?”
“朕在赎罪。”秦翊一步步走下台阶,“减免赋税、修桥铺路、广设学堂……朕在用另一种方式完成天衡门'辅佐安邦、济世安民'的宗旨。”
“笑话!”沈旻语厉喝,\"天衡门三百余口人命,岂是这些能抵消的?”她长剑一振,“今日我就要用秦氏血脉,祭奠我天衡门亡魂!”
随着她的信号,数十名天衡门人从四面八方涌出,将大殿团团围住。
内侍们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在座众人镇定自若,手中酒杯都未放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秦翊已走到沈旻语三步之内,这个距离,以沈旻语的剑法,只需一瞬就能取他性命。
“母亲”,秦翊忽然轻声问道,“您可还记得,我五岁那年生病,您整夜抱着我唱的那首《安宁曲》?”
沈旻语瞳孔一缩,剑尖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您说那是天衡门代代相传的曲子,能驱邪避灾。”秦翊继续道,声音柔和得不像一国之君,而只是个思念母亲的孩子,“那晚我烧得厉害,梦见好多可怕的妖怪,是您一直抱着我,直到天明,我知道您来过。”
“住口!”沈旻语厉声打断,但剑尖却垂低了几分。
秦翊忽然解开龙袍前襟,露出胸口一道狰狞的伤疤:“七岁那年我贪玩爬树摔下来,昏迷不醒,是您用天衡门的'回春散'救了我,您上药时落的泪,我都感受得到。”
沈旻语的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她踉跄后退两步,眼中泪水夺眶而出:“你……你怎么会记得这些……”
“朕什么都记得。”秦翊眼中也泛起湿意,“爹爹对我说的很多话,都是转达您的,我都知道。”
沈旻语浑身颤抖:“我说了什么?”
“要做自己,潇洒恣意的活着。”秦翊轻声道,“这么多年来,朕一直遵从您的嘱咐。”
可是当我继承了这皇位之后,便再也不能潇洒恣意,我在等待一个机会可以解开您的心结。”
沈旻语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泪如雨下。天衡门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片刻之后,沈旻语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悦竹从秦夕身后跑了出来,蹲下身为沈旻语把脉,眉头紧锁:“气血逆乱,心神俱伤……”
沈旻语却推开悦竹的手,抬头看向秦翊:“你可知秦离尘当年为何要灭师门?”
秦翊沉默片刻,终于道:\"因为他发现了门主的秘密——修炼禁术,需要皇室至宝'清心莲'压制反噬,而他拒绝交出。”
沈旻语如遭雷击,“仅仅因为这个原因……”
“不止。”秦翊声音低沉,\"他还怕天衡众多的秘术禁术终会破坏他的天下太平。”
这个真相如同一柄重锤,将沈旻语最后一丝恨意也击碎了。
她瘫坐在地,喃喃自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秦翊俯身拾起她的剑,双手奉还:“母亲,仇恨已经延续了几十年,今日,就让这一切结束吧。”
沈旻语看着眼前这个已经不再年轻的帝王,恍惚间又看到了当年那个智闯平王府的少年。
良久,她缓缓摇头:“从今日起,沈旻语已死,世间只多了一个赎罪的比丘尼。”
她转向天衡门众人:“你们……也都放下吧,秦翊他是个好皇帝。”
一个年轻的姑娘扑上来,急道:“门主!我们的仇!”
沈旻语轻抚她的脸颊,“天衡门的宗旨是'济世安民',不是'杀戮',我带着大家走了弯路,还牺牲了那么多门人的性命。”
天衡众人齐刷刷地跪了下来,“门主,您不管我们了吗?”
沈墨沁眼睛一亮:“虔虞山!那里灵气充沛,药材丰富,是个重建门派的好地方!”
秦翊点头:“沁儿若有此意愿,那么朕并拨银两,助你们重建山门。”
“祖母,我愿意接力重振天衡派”,沈墨沁转身看向一众弟子,“你们愿意随我来吗?”
沈旻语最后看了众弟子一眼,转身向殿外走去,背影决绝而孤独。
“吾等愿追随少主!”
走到门口时,沈旻语忽然停下,轻声道:“翊儿,那首《安宁曲》,其实是为娘编的,天衡从来没有这样的曲子。”
秦翊怔住,随即会心一笑:“但它是世上最好听的曲子。”
沈旻语肩头微颤,没有再回头,踏入了殿外的夜色中。
三日后,京城郊外的静心庵多了一位带发修行的女居士。
她终日诵经念佛,却总在无人时,轻声哼唱一首没有名字的小调。
而同一时间,一队人马正向着虔虞山进发。
沈墨沁和悦竹骑着马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三十余名原天衡门弟子。
“悦竹姐姐,你说我们是不是冲动了,突然开山立派,还平添了这么多的弟子,我们能撑起这么大的门派吗?”
沈墨沁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峰,有些忐忑。
悦竹拍拍腰间药囊:“有我在,至少药堂不成问题,再说了……”她神秘一笑,“不是还有你那个叫魏锦烨的小情郎会来帮忙吗?”
沈墨沁顿时脸红如霞,转念一想,“哟哟哟,我看是夜幽冥的鬼王阁要驻扎到虔虞山了呢。”
“他嘛,我还要再考虑考虑。”悦竹促狭地眨眨眼。
沈墨沁正要反驳,忽然感应到什么,抬头望去。
只见山道尽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沐浴在晨光中——月白僧袍,阴阳面,不是寂辰是谁?
“看来我们的帮手又多了一个。”悦竹哈哈大笑,策马向前奔去。
她忽然明白,这或许就是——新的开始。
远在皇宫的秦翊站在城楼上,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望向城郊方向。秋风拂过他的龙袍,带走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母亲,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