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子臻诗文俱佳,尤其以书法闻名于国子监,只听他道:“殿下,我与陈乾夫保留了吕征的三十六篇遗作,可辨认吕征遗书真伪!”
宋复祖听到田子臻的话,如遭雷击,他明明当时已经将吕征所有的文书烧毁,又请人模仿吕征的笔迹,伪造了遗书,自认为天衣无缝,岂料田子臻、陈乾夫竟做了保留?
工部尚书赵俊眉头紧锁,忍不住质问道:“宋复祖,你们当真害死了吕征?还伪造书信?这是欺君之罪!”
吕征的遗书成为了国子监阻碍北伐的利器,谁能想到宋复祖的胆子那么大?
宋复祖的脑袋嗡嗡作响,根本没有听到赵俊的话,只是一味地重复道:“污蔑!田子臻、陈乾夫,你们在污蔑我!”
朱标见宋复祖这副模样,气不打一处来,道:“是真是假,一查便知,毛骧,将宋复祖带下去,严加审讯,本宫要知道真相!”
朱标快气炸了,宋复祖、宋讷父子掌管国子监,若吕征是被害死的,宋家父子逃不开干系。
朱标厌恶欺骗,当禁军将宋复祖架起来往外拖拽的时候,宋复祖吓得全身颤抖,他忍不住大喊道:“殿下,微臣知错了!全都是……全都是家父的意思,微臣不得不听命啊!殿下!”
宋复祖娇生惯养,从未吃过什么苦,还不等离开奉天殿,就将宋讷给供述了出去。
朱标差一点气笑了,气宋讷、宋复祖胆大包天,笑宋复祖毫无骨气,还未等受刑就全都招了。
待宋复祖被带下去后,朱标望着田子臻与陈乾夫,道:“田子臻、陈乾夫,你二人有公义之心,肯为一监生奔走申冤,其心可嘉,你俩可暂时安心在应天住下,待宋家父子的案子结束后,本宫自由任命。”
田子臻与陈乾夫闻言,当即谢恩,以他们二人的品行、才能,担任国子监的要职绰绰有余。
谢恩后,田子臻还不忘给朱标提意见,希望朱标能修改国子监的部分规矩。
“国子监对监生之规矩,多有严苛之处,之前吕征也曾经因为国子监之严酷,与一众监生联手抗争,这才惹得宋家父子不满,惹来杀身之祸。”
“草民素闻殿下宽厚仁爱,请殿下为国子监的监生考虑一二,让国子监的监生能过得好些,草民认为,国子监的监生一定会感念殿下的恩德!”
朱标的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神情,他又何尝不觉得国子监的规矩太过于严苛?但国子监的规矩是朱元璋定的,如今朱元璋可还是大明的皇帝,朱标是太子亲政。
朱标张了张嘴,最后撂下一句:“此事本宫知道了,自会考虑,退下吧。”
田子臻、陈乾夫只好暂时退下,经过他们一番闹腾,为宋家父子,乃至于詹同等人说话的官员,也都偃旗息鼓了。
宋讷、宋复祖杀监生吕征,欺骗朱标,这可是欺君之罪,天大的罪过。
詹同、吴沉等人与宋讷交往甚密,他们难道就不知道此事?这欺君之罪真追查下去,可是要人命的!
杨帆将田子臻、陈乾夫这两张牌留到现在出,可谓恰到好处,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朱标很满意当下的情况,说道:“杨大人,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尽可以说出来。”
杨帆微微一笑,道:“殿下,清查案件,将贪赃枉法者缉捕归案是治标之法,想要让海贸长久发展,还需拿出一个章程来。”
说着,他从衣袖中取出一份奏疏,道:“此乃臣在返京路上草拟的一封《海贸奏疏》,请殿下过目。”
简直是没完没了!
朝中很多大臣都在心中嘀咕了一句,杨帆的花招一个连着一个。
朱标却眼睛一亮,对杨帆说道:“今日文武百官都在,杨大人可将你的《海贸奏疏》说一说,让众爱卿也听一听。”
关于海贸的事情,朱标私下里也思索过很多次,但他思索得再多,总不如亲临一线的杨帆想得周全、实在。
杨帆闻言展开奏疏,道:“殿下,臣的《海贸奏疏》分为三部分,其一,在于重新整治市舶司,首先,市舶司的吏员需从国子监中挑选,由殿下亲自指派。”
杨帆的话音落下,令朝中不少官员都脸色微微一变,尤其是吏部侍郎吕本。
吕本的脸皮微微抽动了一下,说道:“杨大人,市舶司吏员才多少人?且职级不高,何须让殿下费心?这不是给殿下徒增辛劳吗?”
吕本的话说得好听,实际上杨帆的提议,就在于绕过了吏部,将皇权直接触碰到了市舶司去。
之前市舶司官员的选拔,全都是由吏部来做的,这管理市舶司的官员、吏员之间,与皇帝隔着一个吏部。
若按照杨帆的提议,等于皇帝直接管着市舶司,可别小看国子监挑选出来的吏员。
他们不是官,但具体的事务全都是由他们来做的,有他们成为朱标的耳目,市舶司的一举一动可就没有那么容易糊弄朱标了。
杨帆微微一笑,对吕本说道:“吕大人,三大市舶司之贪腐有多严重,吕大人不会看不到吧?殿下亲自挑选可用之人去市舶司,利国利民,吕大人难道要反对?你安的什么心?”
吕本的脸色微微一变,看了一眼朱标,道:“殿下,臣没有要反对的意思,臣只是担心殿下的身体……”
朱标的神态平淡,挥挥手:“本宫知道,朝堂上各位大人畅所欲言,不必有顾虑,杨大人,你继续。”
杨帆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对市舶司官员的监督,需有三省监察御史参与,但还不够,若三省的监察御史渎职懈怠当如何?故臣建议,命三省锦衣卫,同样对市舶司行监察之事,锦衣卫只对殿下负责。”
杨帆此言一出,立刻引起了群臣的不满,无他,在场的大臣太明白锦衣卫的厉害了。
华盖殿大学士邵质眉头微蹙,说道:“杨大人,照你这么说,锦衣卫的权柄是否太大了?竟然能与监察御史平起平坐?”
邵质在对待宋讷、詹同等人的问题上坚决站在朱标这一边,但不意味着他会放松对锦衣卫的警惕,更不会坐视锦衣卫的权势膨胀。
武英殿大学士吴伯宗亦站出来,说道:“锦衣卫手段酷烈,天下官员无不知晓,怎好让锦衣卫在三省壮大?若是出了乱子,岂不是让殿下威名受损?”
其他的大臣也是各抒己见,不过总体来看,还是反对锦衣卫在三省增加职权的意见占多数。
杨帆也不恼怒,说道:“诸位大人说得有道理,不过杨帆有句话要问问诸位,若是不让锦衣卫监察,为何之前多年来,当地的监察御史都未发现海贸走私之猖獗?官商勾结之严重?”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反对他的大臣,道:“悍匪蒲忍一伙人,组织千人攻打福州城,福州城内上至承宣布政使司衙门,下至普通百姓,全都遭殃,而引狼入室者,正是福建的高官右布政使叶柄!”
杨帆不详细说,在场的官员也能想象得到,那群悍匪杀入城中,是何等危险混乱的局面。
邵质依旧坚持己见,道:“杨大人,这锦衣卫到了三省监督市舶司,谁又能监督锦衣卫?你可想过?”
杨帆微微一笑,道:“自然,三省的锦衣卫监督市舶司,更要监督巡查御史,而巡查御史反过来也可监督锦衣卫,邵大人觉得,可行否?”
邵质闻言微微一怔,沉默片刻,有才说道:“既然杨大人思虑周全,此事倒不是不可行。”
杨帆说服了邵质,继续说道:“殿下,这其二,便是由我大明官府主动组建船队,船队之中每次要分出固定的船只份额,给予民间的船只,不过,这合作的过程中同样需要监察,依旧是锦衣卫与监察御史合作监察。”
朱标闻言微微颔首,不过旋即说道:“此法子好虽好,但是如何防止海贸走私?”
商队跟随官船出海,是需要缴纳赋税的,为了逃避赋税,民间的商船私自出海愿意冒险走私。
杨帆自然早有办法,道:“殿下,这正是臣要说的第三点,需严格管制商船,将能远航出海的船只登记造册,新造出的商船必须每一艘都要登记造册,严格打击海贸走私,不过,要保证海贸安全,要打击海贸走私,还需平定倭国,将海上的倭寇隐患彻底灭绝!”
这正是杨帆的判断,欲打击海贸走私,一方面需要健全制度,另一方面就是要倭寇再也闹腾不起来!
历史上,大明的沿海经常遭受倭寇的侵袭,这里面固然有倭寇狡诈凶残的原因,却未必没有东南沿海利益集团在里面搅动风云,断了官营商船出海的路,这海量的收益,自然进入了他们的口袋。
故杨帆就是要诛灭倭国,将倭国彻底变为大明的一个省,彻底稳住大明的海贸,稳住大明的命脉!
早朝结束,官员们三三两两离开皇宫。
杨帆本来准备立刻返回府邸,结果刚出宫门,就被邵质、吴伯宗的亲随请上了马车。
马车慢悠悠地离开,杨帆看着邵质与吴伯宗,笑着说道:“两位大人,在奉天殿上两位与我还未争论够?”
邵质与吴伯宗互相看了一眼,邵质笑着说道:“长安侯说笑了,我们对长安侯的《海贸奏疏》很是感兴趣,所以才请长安侯一叙,好好聊一聊。”
两人宴请杨帆,挑选了应天秦淮河畔的一座雅致酒楼,酒楼的雅间临着秦淮河。
清风徐徐水波不兴,邵质对杨帆说道:“杨大人,你这《海贸奏疏》真施行下去,可知要动摇多少人的位置?多少人的利益?你这是将自己置于火上啊!”
有些话在朝堂上,邵质不便说,私下里反而开门见山。
杨帆微微一笑,反问邵质道:“邵大人觉得,这些人的位置、利益,与大明的命脉与将来比起来,孰轻孰重?”
邵质沉默了片刻,说道:“杨大人觉得,海贸走私,当真会触及大明的命脉?我大明没有了海贸,便活不下去?”
邵质、吴伯宗等很多大臣,与杨帆的政见不合,就体现在这里。
吴伯宗也说道:“我大明坐拥天下中心,地大物博,这海贸难道还能决定我大明的生死?”
杨帆闻言笑了,他指着窗外潺潺流淌的秦淮河,道:“我大明北击鞑靼、瓦剌,取高丽、安南,未来还会平倭国、麓川,所辖领土之大将远迈汉唐,然海贸利益随着我大明领土之扩张,必定暴涨。”
“再过几年我大明迁都北平府,都城北迁,对南边的影响势必减弱,那海贸海量的赋税谁不眼馋?这南边难免不会有人联合起来,对海贸的收益下手。”
“陛下在,殿下在,皇太孙在的时候,或许没事,可是未来呢?谁能保证未来那群胆大包天的人,不会吞了海贸的利益,揣进自己的口袋?”
邵质与吴伯宗对视一眼,邵质轻声说道:“杨大人说的道理,我们不是不明白,但何必这般匆忙?我大明这两年正是多事之秋,征战频繁,若是再多福建那边做改变,恐怕会引起更多的乱子。”
杨帆语气诚恳,道:“两位大人,未来东南亚都会是我大明的,而海贸利益也会成为我大明的支柱之一,不可不提前布局,否则等到了尾大不掉的时候,我们都不在了,谁能力挽狂澜?”
杨帆素来不相信后人的智慧,不在适当的时间点,将事情做好,指望后人?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杨帆对邵质与吴伯宗道:“所以,要推行此事光靠我杨帆一人可不成,还需要如邵大人、吴大人这般人物帮我,为大明牢牢守住这命脉才行。”
吴伯宗闻言露出一抹苦笑,道:“杨大人,我们两个老家伙,还能帮上你?”
杨帆点了点头,说道:“自然,两位大人德高望重,朝中很多人都与两位大人交好,若是你们两位能将这海贸的重要性传播出去,自然有更多的人会站在我们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