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八年,二月中旬。
元宵节后,朱元璋准备南巡之事,大明朝堂亦达成共识,为征伐倭国做准备。
奉天殿内,户部尚书楼覃正朗声上奏,将第一批运送往辽东的军械、粮草罗列出来。
待楼覃话音落下,朱标微微颔首,道:“军械、粮草不可马虎,还有,沿海也要做好准备,一旦开战,就要往对马岛输送粮草。”
大明的战略第一步,便是拿下对马岛,将对马岛作为粮草、军械输送的枢纽。
楼覃躬身领命,不过,不待楼覃退回去,文渊阁大学士齐泰,便站出来,高声说道:“殿下,关于粮草、军械输送往辽东,臣有本启奏!”
朱标微微一怔,齐泰自兼任都察院左都御史与文渊阁大学士,给朱标提了不少不错的建议,不过,在大明征倭国确定后,齐泰少有谏言,今日不知又有什么事情。
朱标挥挥手,示意齐泰说,结果齐泰语出惊人,道:“臣觉得从南边调集粮草往辽东,劳民伤财、损耗严重!”
朱标的眉毛微微一挑,倒不是觉得齐泰说的话令人惊讶,而是觉得齐泰在吹毛求疵。
粮草运输的路途损耗在所难免,毕竟,运送粮草的人马,路上也要吃饭。
一去一回,粮草的损耗就在上面,诚然,这损耗不少却也无可奈何。
朱标沉默了片刻,说道:“依齐大人所言,要如何改善损耗?你可有良策?”
朱标清楚这问题无解,所以也是在提醒齐泰:无解的事情休要提出来。
齐泰面不红气不喘,说道:“殿下,臣认为,应从北平府一带征集粮草,再从辽东本地征集粮草,据我所知,辽东地广人稀,每家每户所得的田地比中原要多不少,加上卫所屯田,这两年也着实囤积了不少粮食。
而辽东、永安都司两地粮草可就地运输,运送往前线战场,如此,省却路途遥远之损耗。”
齐泰话说得好听,实际上,将辽东与永安都司的粮食运往高丽,就是在变相地收取赋税。
李景隆闻言眉毛一挑,道:“齐大人此言差矣,辽东与永安都司苦寒,冬日漫长,若将粮食都运走,当地的百姓若是遇见天灾,怎么办?”
李景隆跟随杨帆在辽东都司数年,清楚那里天气环境的恶劣,更清楚粮食的重要性。
辽东、永安都司百姓,一旦遭遇天灾,仅存的粮食就是他们救命的物资。
兵部尚书李澄眉头微皱,说道:“曹国公,齐大人所说并非没有道理,据我所知,粮草从应天运送到北平府,再从北平府运送到辽东,每运送五百万石粮食,路上就要消耗五百万石粮食。”
“若从北平府至辽东、永安都司调集粮食,的确能减少损耗,且今年秋收之后,辽东、永安都司自然会有粮食。”
李澄的话说得轻飘飘,惹得李景隆恼怒,道:“哦?李大人还能预测未来?知晓今年不会出现天灾,旱灾?若到时候粮食不足,辽东、永安都司闹起灾荒,李大人负责?”
李澄能感受到李景隆的怒气,他挤出一抹笑容,不知道该如何接李景隆的话。
李澄觉得李景隆有些小题大做,为了大明顺利征伐倭国,辽东与永安都司出力不是应该的?
话又说话来,若出现旱灾饥荒,朝廷自然会运送粮食去赈灾不就好了?至于朝廷赈灾粮食抵达前,辽东与永安都司的百姓会死多少,李澄并不在意。
毕竟,哪有天灾不死人的?
吏部尚书吕本沉思片刻,道:“曹国公,家国大事只能先苦一苦辽东与永安都司的百姓了,再说,南边的粮草也会从沿海运过去的。”
李景隆想反驳,却听到身旁的杨帆轻声咳嗽了一声,然后缓缓地走出来。
杨帆为征伐倭国的大将,还是长期主政辽东的功勋大臣,此事他的态度至关重要。
群臣的目光都汇聚到了杨帆身上,杨帆道:“殿下,从北平府一带,以及辽东、永安都司调集粮草,全力支持平倭战场,臣认为可行!”
李景隆闻言,眉头一皱,他太了解杨帆了,更清楚杨帆对辽东百姓的爱护。
辽东成为大明的省之后,赋税的压力是全大明的省里面最小的一个,如今杨帆为何会同意压榨百姓?
朱标听到杨帆的话,也有些意外,道:“杨大人当真同意?将粮草全都送往高丽?”
杨帆微微颔首,见状,谨身殿大学士严震直笑得嘴都合不拢了,道:“哎呀,长安侯果然高风亮节,哈哈哈哈!”
兵部尚书李澄也是松了一口气
,赞道:“杨大人为大明考虑,为大明分忧,难得,难得!”
杨帆看都没有看严震直等人一眼,向朱标行礼,道:“殿下,臣还有一个请求,请殿下恩准!”
朱标微微一笑,说道:“杨大人有何请求?”
杨帆能主动将辽东的家底都拿出来平倭国,朱标打心眼里高兴,却听杨帆说道:“臣请从今年开始,减免辽东赋税三年!”
杨帆话音落下,奉天殿内一片寂静,朱标愣住了,严震直等人也愣住了。
礼部尚书李原名眉头微蹙,提醒杨帆,道:“杨大人,征伐倭国大明举全国之力,不能因为辽东出了粮饷,就要减免赋税吧?”
辽东这两年发展得越来越好,赋税也逐渐上缴提升,杨帆一张嘴就要减免赋税三年,谁能受得了?
严震直一改之前的嘴脸,冷哼一声,道:“长安侯好大的面子,减免赋税三年?凭什么?”
杨帆瞥了严震直与李原名一眼,道:“辽东三大营,三千营、五军营、神机营,合计十二万人,这些人基本全都是辽东子弟,他们出战远征倭国,每战死一人,都需要给予他们抚恤,给予其家人银钱,他们每伤一人,都代表一家失去了一个壮劳力。”
“倭国南北朝战事混乱,死伤不知会有多少,辽东还要掏出粮草送往高丽,出人、出粮、出钱,此战过后,辽东几年的积累就会被消耗一空!”
辽东是掏空了家底,进攻倭国,在这种情况下还要收取赋税的话,辽东百姓的负担就太沉重了,辽东不是不想交赋税,而是无法再交赋税,故杨帆才会提出减免赋税的请求。
谨身殿大学士严震直听完杨帆的话,下意识地看向户部尚书楼覃,道:“楼大人,你,怎么看?”
严震直在向楼覃求证杨帆说的话,毕竟,楼覃在银钱赋税的问题上,只说真话。
楼覃琢磨了片刻,轻声说道:“杨大人所言非虚,且还是建立在风调雨顺,对倭国战争能在一年之内打完的情况下,若战事持久,则情况会更甚。”
楼覃都这么说了,也就堵住了严震直的嘴,齐泰等人也没法再反驳杨帆。
朱标见群臣都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等自己拿主意,朱标沉吟片刻,道:“此事,便依了长安侯所言,从今年开始,辽东减免三年赋税!”
辽东减免赋税,让很多官员不满,不过,当一个月后,大明正式出征倭国,当这消息传递出去后,百姓却没有过多的波澜。
老百姓的观念是朴素的,辽东军为大明出征,那可是玩命的勾当,也是开疆拓土的荣耀。
人家辽东军上下十几万人,奔赴倭国,减免辽东的赋税也是情理之中。
不减免辽东的赋税三年,那你们其他地方的人去倭国拼命?交赋税总比上战场来得轻松。
洪武二十八年,二月下旬。
朱元璋开启南巡,杨帆带领李景隆、徐辉祖、郭镇、耿瓛等年轻将官北归。
时隔一年的时间,杨帆终于再度返回辽东,在返回辽东的路上杨帆还去了北平府。
新都的营造比杨帆想象中还要快,预计不到年底,就能正式完成,到了那时候,距离大明迁都,也就不远了。
洪武二十八年,三月中旬。
杨帆抵达了阔别已久的辽东重镇——辽阳城,辽阳城上下官员齐齐来迎接他。
刘伯温须发皆白,拄着拐杖,人虽老迈但精神头却极好,看上去十分健硕。
女真各部内迁后,辽东的最大隐患被消除,刘伯温才算真的卸下了包袱。
辽东的冬日虽漫长,然刘伯温没了包袱反而身体一日好过一日,没事就去找吕复,还有王禑等人下棋对弈,好不快活。
刘伯温向杨帆遥遥行礼,道:“老夫刘伯温,率辽东上下官员,拜见杨大人!”
杨帆快步走过去,搀扶住刘伯温的手臂,笑着说道:“青田公,你这可是折煞我也,没有青田公坐镇,焉能有辽东今日之富足?”
杨帆与刘伯温同是仰面大笑,多年来的默契,多年来的共事,让这一对年龄相差不小的大明重臣,早已经成了莫逆之交。
与刘伯温一起来的,还有辽东承宣布政使司的文武官员,刘琏、夏时敏、夏元吉、解缙、蓝斌。
以及瞿能、沈炼、吴亚夫、蓝春等人,还有曾经的阿哈出,如今的李成善也带着儿子来了。
杨帆与众人寒暄了一阵,最后目光落在了李成善身上,道:“成善,我可听说你在辽东做得不错,这次还将族中精锐,都送到了高丽?”
李成善是女真部族中最先投靠杨帆的首领,也是最识时务得到实惠最多的。
李成善兴奋得脸色涨红,道:“大人,我李成善虽然能力不多,但我愿意尽全力,为大人效力!不知我,我儿子也要去高丽,上战场!”
杨帆闻言,摆了摆手,说道:“不必,让显忠不必去高丽,更不必去倭国。”
什么?
李成善脸上的兴奋,变成了惶恐,差一点没双腿一软跪下:“大人,可是在下犯了什么错?我愿意改!求大人给显忠一个机会!”
杨帆笑了笑,说道:“我何时说你犯错了?吾已经在应天那边为显忠安排好,为他请了老师去求学,待他学成归来便是有学问在身上了,大概要两三年,你,舍不舍得?”
李成善的惶恐消失,转为狂喜,连连点头:“愿意!在下愿意!别说两三年,就是五年、十年,我也愿意!”
杨帆为李显忠争取的机会太难得了,难得之处在于,李显忠去了京城求学,代表未来李显忠就脱离了女真人的身份,正式融入了大明百姓之内,未来继承李成善指挥使的位置,有这层求学的身份在,还有机会再进一步!
杨帆给了李成善后人大富贵与机缘,也是对李成善鼎力效忠大明的一个回报。
杨帆在李成善的千恩万谢之中,与众人一起走进了辽阳城,参与为他举办的接风宴。
宴席上,刘伯温将辽东最近一年的情况,详细地与杨帆说了些,辽东这一年还算平稳。
去年秋收辽东大丰收,永安都司那边也收成不错,永安都司迁移过来的、流放过来的人也都安顿好了,编入辽东黄册。
女真内迁后,根据杨帆的战略,已经将其彻底拆分到了辽东的各个区域,还有部分被送往山海关内。
总而言之,就是要彻底消解女真族的存在,本来这其中还发生了一些波折。
不过,随着李景隆在捕鱼儿海歼灭鬼力赤,又在唐努山脉击溃瓦剌,女真族里面的顽固分子,也不敢再反抗,乖乖地被拆分。
杨帆则将在福建三省查案的过程也讲述了一遍,令在场众人听得心惊胆寒。
李成善听得目瞪口呆,喃喃道:“这官场怎么比战场还惊险?南边,真有那么多人贪赃枉法?”
李成善无法想象,数以千计的官员一起参与贪腐,杨帆是如何将他们都抓到、审理的。
刘伯温长叹一声,说道:“谁能想到,我大明开国还不到三十年,沿海官商勾结,窃取海贸利益的规模会如此之大?幸亏你去整治得早啊,陛下还在,真是天佑我大明。”
若再拖延下去,待朱皇帝不在了,再想查下去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