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如此一看,淳安之法我确实是学不来。”
他倒也坦荡,与李青云交谈,丝毫不隐藏自己对建德县的担忧。
“会有办法的,刚峰兄可不像我,已经没有退路了,现在我管不住,也不想管那群拧成一股绳要发财的乡绅了,到时候改稻为桑真的不可避免地压下来,建德县还能得到朝廷援助。
我淳安怕是真的要只靠自己了。”
粮市一般在辰时末巳时初开市,算算时间,也快了。
两人正准备下去看看,听到后方一阵脚步声。
两队官兵拿着长枪,火铳。
带队的队官吆喝着:“围住那些粮船,莫要让他们跑了。”
远远望去,一条十余条船组成的船队顿时被围了起来,火铳开火,将桅绳打断,一些流弹打中船上的麻袋,明晃晃的粮食从袋子里面流了出来。
不多时,船上的人就已经全部被控制住,一条条火铳对准了他们,动都不敢动。
“不要动!”
“都出来,跪在舱板上!”
领头的汉子大声叫道“我们是淳安建德的灾民,不是贼。你们要扣了我们的船,就有许多乡亲要饿死,我们要买粮回去救建德的百姓。”
李青云脸色铁青,大步走向前。
海瑞比他要刚多了,直接大声质问:“你们是哪个衙门的?”
队官也望着他,审视了片刻:“臬司衙门的,奉命抓贼,贵驾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李青云:“多管闲事,你没听清楚吗,他们是灾民,买粮是为了回去赈灾,贼?哪里来的贼?”
“巡抚衙门有告示,这一段粮市禁止买卖粮食。私贩粮食的都要扣船抓人。尤其是淳安的船。”
李青云:“告示,哪里来的告示,有公文吗,有巡抚衙门盖的公印吗?为什么就针对淳安的粮船?”
“贵驾是……”
“我是淳安知县李青云,回我的话!”
“巡抚衙门的大人安排的,公文还在拟定。”
“那就叫你的人走,后面的事,我和你到臬司衙门说。”
队官还在踌躇不定,海瑞也跟着大喝:“放人放船。”
船上领队的是齐大柱,淳安县的桑农,在淳安建德两县出名的豪气仗义。
李青云与海瑞上船,看着齐大柱流血的伤口。
李青云问道:“淳安的粮吃完了?”
“李大人,”齐大柱认识李青云,在淳安县如今有谁不认识李知县呢,于是他老实答道:“淳安的粮还够吃,只是越来越多建德的百姓都过来了,粮食现在很紧张,所以我就带了些人出来买粮。”
海瑞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李青云:“你带着船赶紧走,我和海知县去臬司衙门说道说道,下次就别做这事了,我来想办法。”
齐大柱双目噙着泪光。
李青云与海瑞上岸,与那队官说:“走,去臬司衙门。”
在臬司衙门不出意外看到了何茂才,毕竟他是臬司衙门的头儿。
何茂才看着这两个不知死活的知县,气的火冒三丈,但他也无可奈何。
臬司衙门里他找不到由头,面对李青云义正言辞的辩驳,他根本无理可讲。
按规制,现任官只有一省的巡抚可以处置,何茂才只得恨恨地将海瑞和王用汲带到了巡抚衙门。
“玄卿兄在想什么?”
李青云坐在板凳上,想了想:“我在想,那十几条船能救多少人。”
“好!”海瑞拍案叫绝。
另一边的何茂才也在猛拍桌子。
“我就搞不懂,同样是当官,怎么会有这样的蠢货。”
“两个知县公然跟任上的刁民联手,跟省里抗命!”
“这改稻为桑还搞不搞了?”
郑泌昌习惯了老搭档的脾气:“你看,又急。事到如今你能奈他何呢,罢免了他们不成。”
何茂才:“不服上命,我罢免了他们又如何?你是巡抚,给朝廷上奏疏,叫他们停职待参。我立刻回去挂牌,先让两个县的县丞署理知县。”
“好啊,那你写封折子交上去,你看上面给不给你批?”
一句反问让何茂才清醒下来,他惊疑不定:“北京那边有消息了?”
“建德这知县是裕王爷那边安排的,李青云也和清流一伙勾搭在一起,”郑泌昌双眼失神,“你以为怎么会有知县真的敢和巡抚对着干,都是当官的,谁还不懂得思危思退思变。”
郑泌昌没料到的是,真的有人不懂为官三思。
“老何啊,咱们这回真的要被驾到火上烤了。”
何茂才惊了:“你可别吓我?”
“你还看不明白吗,现在事情早已经不是改稻为桑这么简单了,朝廷内阁那边已经斗起来了,一切都乱了,他们在上面拿着刀斗,却都砍向浙江,偏偏你我二人,已经在这漩涡里,逃也逃不掉了。”
何茂才半晌说不出话。
“胡宗宪聪明啊,从谭纶来到浙江,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了,早早全身而退,离开了这个漩涡,现在你我二人,里外不是人,这改稻为桑,做不是,不做也不是,两头为难,就怕有一天突然就变成杀头的刀喽。”
何茂才被他这番话说懵了:“老郑,你能不能把话再说明白些?”
“还要怎么明白,朝廷亏空,责任落在了阁老和小阁老身上,改稻为桑是弥补亏空的法子,现在清流那边就拼了命的想办法不然改稻为桑成功,他们这是想扳倒严阁老,咱们两个,只是被推到台前的替死鬼。”
“那……那阁老和小阁老应该会不惜代价的帮我们,怎么会派了一个高翰文来给我们找麻烦。”
“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无论咱们犯了什么错,只要能给国库里添银子,那就谁都怪罪不了我们,但现在清流那边盯的死,咱们一有什么大动作都会被原原本本报到上面去。”
“换句话说,小阁老派这个高翰文来,就是为了看住我们,让我们老老实实改稻为桑,不要刷这么多小手段,同时这事又要干干净净地做好,说穿了,就是要我们多出血,买了田改了桑老百姓还不闹事,然后赚了钱一分一厘都交上去。”
何茂才大叫:“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当了婊子还立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