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云走的时候,海瑞房间的灯光也还亮着。
相信今晚的巡抚衙门都是如此。
案件太大了,主审官睡不着,陪审官也睡不着。
也自然不会有人在意现在已经是深夜。
杨金水也是真着急了,半夜就把人叫去织造局,一刻也拖不得。
只是苦了杨金水那四个干儿子,眼睛眯了还没一会儿,又要赶紧爬起床去伺候干爹。
手里名贵的茶叶不要钱地洒,照足杨金水的吩咐,泡了一杯浓茶,端到了大堂里。
织造局大堂自然是富丽无比,平日里都是在这和那些西洋商人谈生意,自然不能省钱丢了脸面。
茶水奉上来,杨金水也走了进来。
杨金水:“李知县是苏州人士,家里经商的,和朝中国子监司业李清源是本家?”
李青云呵呵一笑:“本家谈不上,都是好久没联系的亲戚了,倒是有劳公公,还有闲心查这些东西。”
“不麻烦,都是之前查好的,一直没顾着看。”
杨金水接着说道:“咱家做事一向谨慎,干爹教导的好,做事先做人,成事都在人,要办成什么事,就得找到合适的人一起做。”
“经过郑泌昌何茂才这一档子事后,咱家就多留了一个心眼。”
你是说郑泌昌何茂才两个是猪队友?
李青云觉得好笑,何茂才或许有些蠢,但郑泌昌可是有操作的,只能说成王败寇,他们被大局牺牲了,如今还要落个被鄙夷的下场。
“郑泌昌听了公公的话,怕是会满肚子委屈。”
杨金水:“委不委屈咱家也管不着了,李知县以前的事咱们管不了,也改变不了,现在说说将来的事。”
“你提醒我海瑞审案,让我去阻止,这件事提醒的好,咱家欠你一个人情。”
“不过还是要问你一个问题,你和那海瑞不是知己好友吗,怎么特地提醒咱家,坏了你那好友的计划?”
杨金水问话时眼睛盯着手里茶杯中飘着的茶叶,看似漫不经心。
李青云:“因为无论是我的私心,还是浙江的大局,我都不希望公公死。”
杨金水喝茶的动作陡然一滞,堂内的氛围顿时变得紧张。
“李知县说话还是这么吓人,你说我会死?”
“我说过沈一石会死。”
李青云眼神坦然,看似胸有成竹。
杨金水眼光一闪:“你且说,打算怎么救我?”
李青云:“事情就出在这审案之上,海瑞想知道什么,想捅破什么,这郑泌昌始终都是要审的,而且也阻拦不得,还有那个何茂才,海瑞若是审到了他,那事情就真了不得了。”
这是在指毁堤淹田的事。
“阻拦不得?赵贞吉也阻拦不得?”
“赵中丞不会阻止的,这事,难道公公想不明白吗?”
杨金水干脆往椅背一靠:“那就别绕了,你打算怎么做?”
李青云淡淡一笑:“在我说之前,公公是不是还有东西没给我看。”
“看不到那东西,我都没法确定自己想的是不是对的,看见了才安心,若不是我想的那样,岂不是成了丑角。”
杨金水:“沈一石倒也没看错你,你果然是个极聪明的人。”
“瞧着吧。”
杨金水拿出吕芳公文
“李知县,你是个识趣的,这份东西,赵贞吉也看过,你是第二个。”
杨金水故意说道,为的就是提醒李青云注意立场。
李青云不是海瑞那种不识趣的官,这份东西虽然见不得光,但也没几个人敢说出去,说出去也没人信。
因此倒也不怕给他看。
李青云扫视几眼,很快看完,余光中扫到杨金水盯着自己,于是做出忧愁模样叹气。
“国事艰难啊。”
杨金水也是个伶俐的,是个好捧哏,没让李青云的话掉地上。
“李知县这话什么意思?”
“国库亏空至此,皇上也过得不如意啊,天下多少英雄,都被这几文钱给难住了。”
杨金水看着李青云,忽然展颜一笑:“这当官的管自个儿的多,这么体谅万岁爷的还真不多见。”
“都是为了大明的社稷。”
杨金水:“李知县看完了,有什么高见?那些个哀怨诉苦的话说了没用,皇上不喜欢听。”
李青云:“高见谈不上,杨公公表示了诚意,我也给公公看些东西,咱们也甭绕来绕去的,说到明天都说不清楚,”
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沓账册模样的东西,正是李青云离开淳安县前吩咐徐叔整理的收支账册。
“公公可看一下这些东西,我来淳安县时日不久,但是也算小有政绩。”
杨金水看着账册上的商税收益,暗自心惊,又不免怀疑上面的真假。
毕竟上面记录的商品,除了正常的棉布交易外,都是些他没见过的东西。
心里千般变化,脸上却不见分毫,杨金水一副见过大风大浪的样子,随意地将账册放在一旁:“你接着说。”
“我想,织造局或许需要一个新的合作对象,也正是郑泌昌何茂才的提议打动了我。”
“在下家中经商多年,耳濡目染下,我对于经商之道也懂一些,既然沈一石可以做,我们李家也可以做。”
李青云话说的很直白,一改前面弯弯绕绕的说法。
杨金水:“你很奇怪,和那个海瑞一样奇怪,这世上有的是抢着和织造局做生意的商人,不过还真没几个想和织造局扯上关系的官。”
“李青云,你是谁的门生,你背后的人他们知道你想这么做吗?他们允许你这么做吗?”
李青云心中凛然,杨金水这话的意思,就是询问自己现在的做法,到底是出于清流一派的指使,还是自己的想法。
杨金水还是太不了解清流了,比起做人,他们或许比严党要好一点,但要是涉及到了钱这个字,那就真的是一无是处。
严世蕃在京城对张居正所说其实不无道理,清流目前上下都还处于伸手拿钱的地步,全然没想过怎么去赚钱。
只觉得扳倒了严党,那就万事大吉了。
“我并非徐阁老门生,也非严阁老门生,我是天子的门生,是嘉靖三十八年的进士,我所谓,只有两个目的,一是为君父解忧,二是为我自个儿平步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