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井和风捧着报纸的双手在不住颤抖。
同样因河出书房、北川文娱所爆出的数据而倍感压力和焦虑的新文象出版社社长，也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疯狂思索着下一步的对策。
可不管他怎么想，脑海里永远只剩下那血淋淋的一个字——
输！
这是必输的局！
从业几十年来，他看见过数位“天下一品”的崛起，也见证了谷崎一郎从日本文坛的天下第一，殒落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光是他见过的，辉煌后又跌入谷底的出版社也有几十个。
从一名默默无闻的新人编辑，到后来权倾文艺春秋的业内大佬，再到全日本第二大出版社的社长。
他的人生经历不可谓不丰富。
可就是在这漫长的几十年职业生涯里，他硬是找不出任何一个破局之法。
北川秀这个名字，从1995年4月份横空出世，到现在1998年12月份人尽皆知，不过用了短短的3年零8个月的时间。
甚至在他出道时刚进入大学的年轻人，现在还没从学校毕业呢！
就是这样一个堪称年轻到过分的新时代文学家，却让他这个业内活化石彻底束手无策。
凡是看过《1Q84（完整版）》的人，都说不出口那句“我觉得《地狱之花》是更好的”。
同样的访谈式，同样的纪实体文字，甚至连一些取材内容都近似。
但永井和风所谓的封笔之作，被无数守旧派文人寄予厚望的《地狱之花》，依旧还停留在他那所谓的“江户大正美学”范畴内。
如果没有北川秀提出的“物哀文学”，“江户大正美学”也算是不错的文学细分体裁。
奈何“既生瑜何生亮”！
北川秀的《雪国》和《伊豆的舞女》远不是《地狱之花》这种作品可比的。
应该说北川秀是卧龙诸葛亮的话，那永井和风只能是郭图周松之流。
能和北川秀称得上一时瑜亮的日本文学家，现在好像都还没出现。
“难道同样的失败，非要我们经历两次么？”新文象出版社社长头一次有了“对方根本不可战胜”的绝望念头。
以前在文艺春秋，他觉得有马赖义、百田尚树、谷崎一郎都是可以和北川秀一较高下的顶尖文学家。
背靠财团，还有政府的辅佐，外加深厚的出版界底蕴，他怎么都不觉得文艺春秋能输给河出书房。
可就是输了！
这一次卷土重来，新文象比文艺春秋更强，更庞大。
虽然没了谷崎一郎这样的定海神针，但永井和风也不差，而且还更加会营销。
三菱和住友也舍得给钱。
这件事上，绝大部分的众参两院议员也都表态支持新文象，鄙夷何处书房和北川文娱。
另外还有艺能界上的封杀和围追堵截。
永井和风前阵子的“封笔”言论更是将舆论狂潮彻底推到了有利于他们的一面。
就是在这种看起来必胜的局面下，却依然让北川秀找到了翻盘点。
如今的北川秀，真有一种大魔王的感觉，让他和无数出版界的名人都觉得这个年轻人是无法被战胜的。
太强了。
真的太强了。
要不是诺贝尔文学奖一直在限制他，真让他拿了世界文坛四大奖项大满贯，那该有多夸张？
瑞典的诺贝尔文学奖、英国的布克文学奖、法国的龚古尔文学奖，还有美国的普利策新闻文学奖。
后面三个他都拿了，其中龚古尔文学奖还连续拿了两次
社长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北川秀和永井和风之争，不仅仅是日本文坛的新老交替之战，亦是何处书房和新文象的龙头之战。
涉及到商战部分，就不是一本，一本杂志的销量可以左右的了。
1998年的年度财报还没出来，从1997年的情况看，河出书房总市值约3700亿円，北川文娱总市值3200亿円，加在一起还没有7000亿円。
远远无法和三菱财团的13万亿円，住友财团的11.7万亿円相比。
从这个角度看，三菱和住友要是铁了心想整死河出书房和北川文娱，光靠砸钱，都能让他们无力还击。
“帮我接通三菱商事的岩崎常务，我有些事想询问下他。”
社长佯装淡定，喊来女秘书拨通了一个神秘号码。
二战之后，在美国佬的主导下，日本六大财团直接被分割重组，从以往的一个家族掌控一个财团，演变成了由数个家族组成的“商业联合会”共同掌控庞大财团的格局。
这也是日本财团被称为财团，而韩国财团被称为财阀的原因。
前者是有钱人的同盟会，后者是某个家族掌控的封建王朝。
而三菱的创始人岩崎弥太郎所在的岩崎家族，历经百年沉浮，现在依旧是三菱财团的实际掌控者之一。
没一会儿，电话那头便传来了一个深沉的中年男人声音。
“摩西摩西，我是岩崎健二，你是？”
“岩崎常务，我是新文象的大西平。”大西平社长捧着电话，方才一直挺着的后背不由自主地弯了一些。
“哦！原来是大西社长啊。”对面的男人恍然大悟，随后笑着问道，“不知大西社长有何贵干？”
大西平没怎么和岩崎健二打过交道，只知道对方很有可能在岩崎家的中生代竞争中获胜。
那他未来就是能坐上真正权力桌的人。
所以他不敢怠慢，先用一些日常打开话题，等岩崎健二有所适应了，大西平才把新文象和河出书房之争的事说了出来。
“哦！原来大西社长是被此事所困扰啊。我说怎么大半夜的，一位出版界的大佬为什么会突然打电话找我这个完全不懂文学的家伙。”
岩崎健二说话时，看了眼桌上刚翻完的《1Q84（完整版）》，在它旁边，新鲜出炉的众议院议员名单也被圈上了好几个红圈。
北川秀的名字赫然在列。
“啊，深夜打扰，万分抱歉。实在是这件事如鲠在喉，让我彻夜难眠啊。”大西平听他这么谦虚，觉得事情似乎更有转机了。
岩崎健二又笑了笑，随后关心地问道：“所以大西社长是想问些什么呢？你们出版界的矛盾，我们三菱商事好像也插不进手呐。”
“啊，我就是想稍微打探一下.三菱这边对这件事的看法和态度。”大西平不自主地压低了声音。
“哦，我明白了。大西社长是想了解金曜会对这件事的看法是吧？”岩崎健二笑道。
金曜会指的是三菱财团内部在金曜日，即星期五时会例行召开的一次董事大会。
能参与到金曜会的三菱旗下株式会社一共二十八家，他们的联盟也被外人称为“星期五俱乐部”。
可以说能在金曜会上发言的人，就是实际上掌控了整个三菱财团的那一小撮人。
“啊，是的是的。”大西平都不太敢把“金曜会”这个名词挂在嘴边。
对于他们这种从小到大都生活在财团阴影下的人来说，三菱、住友他们，就和《1Q84》里的nhk一样权威。
他们都是如天吾父亲般的nhk收款员，一辈子都以能成为nhk收款员为荣。
大西平和底层财团员工的区别，仅仅在职务和薪水上而已。
他们对待财团的态度和看法，别无二致。
“这个嘛说实话，我个人建议大西社长你们干脆放弃好了。”
聊到这个地步，岩崎健二的笑容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随意拿起桌上的那本《1Q84（完整版）》，又轻轻点了点那份众议院议员名单，补充了一句：“无论是出版界第一之争，还是日本文坛第一之争，你们都绝对没有胜算。”
这件事还需要你来告诉我么？
混蛋！
就是因为知道赢不了。
就是因为知道输不起。
才会向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财团掌控者求助啊！
当初你们是怎么和我们保证的，现在倒是给我负起责任来啊！
大西平在心里无能狂怒着，只觉得血压在噌噌噌往上涨，可能随时都会压爆他的脑血管和心血管。
听到方才还有说有笑的岩崎健二突然就如此冷酷无情的打击自己，大西平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商人无情”。
大概在财团的眼里，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敌人吧。
“那您的意思是就这样算了？”大西平干涩的喉咙里，最后只憋出了这么几句话。
“算了？”岩崎健二又低头看了眼那份名单，淡然道，“你认为河出静子和北川秀会这么算了么？”
“.”大西平沉默了。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要是主动挑起战争者在失败后还不用付出什么代价，那战争就会变的毫无意义。
灭族、屠城、质子、洗脑.
古代的大名们早已把答案告诉了他。
“其实他们会不会算了，我也不清楚。
毕竟河出静子一直是个财团家族里的异类。
北川秀就更不用多说了，即便是我这个对文学毫无兴趣的人，都耳濡目染了不少有关他的事迹。”
岩崎健二将所有东西放回到桌上，无比认真的说道，
“但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可不会就这么‘算了’。
接下来，我会先以新文象出版社社长的名义召开新闻发布会，为自己和公司的不当言行向公众以及河出书房、北川文娱道歉。
然后再书信一封，不等董事会批阅便引咎辞职，直接离开新文象，哦不，应该说是文学界和出版界。
等和新文象以及文学界、出版界彻底割裂后，我会再以大西平的个人名义在线上线下发表各种批判永井和风的文章，以此来表明我的态度和立场。
最后，等一切都风平浪静了，我会亲自登门向北川秀致歉，表示自己会永远离开日本，不再出现在他的跟前，让他不用再担心大西家的问题。”
“.”
要不是大西平能确定电话对面的就是岩崎健二本人，他可能现在就把手里的听筒给砸得粉碎了。
听听。
这是人能说出来的建议么？
还是一本正经，以为自己好的语气说出来的。
难道六大财团中生代的家伙们，都已经疯癫到这个
大西平打住了自己的臆想，强迫自己去考虑岩崎健二说出这些话的动因。
岩崎健二显然不是那种没有脑子的人。
他也不会大半夜因为一个叨扰自己的电话，就直接拿对方开涮的人。
所以，岩崎健二是认真说的。
他是真这么想的。
怎么可能
也就是说，金曜会对此事的态度，真就像他说的那样.
“难道金曜会的诸位，就真能咽下这口气，让已经差点被摁死的北川秀和河出静子绝地逃生么？”
大西平抱有最后一丝幻想，低声问道。
对面沉默了。
大概五分钟后，岩崎健二说了最后一句话，然后便挂断了电话。
“北川秀已经当选下届的众议院议员了。”
“！！！”
大西平的表情无比震惊，手里的电话听筒瞬间滑落，重重砸在了地上。
“不就是一个国会议员嘛，有什么了不起的，难道还能比日本文坛的‘天下第一’更震撼人心？”
蛇喰丽将两条大长腿伸开，有点不解地看向一旁的梦子。
虽然是东京大学的高材生，而且还是文科出身，但她的政治素养真的很低，和楼下卖关东煮的大叔旗鼓相当。
因此蛇喰丽才能做出跟着不同的选举车骂不同选举人的“壮举”。
梦子对政治也不是很懂，但北川秀当选后，她还是特意找河出静子、斋藤玲奈了解了一番。
“这个嘛要说社会地位，收入情况这些，普通的国会议员肯定没法和文坛天下第一比。
但亲爱的这个有点不同哦。
丽酱你想呐，《1Q84》真正抨击的人，就是那群尸位素餐的国会议员们。
所以他和国会议员们已经有了无法调和的矛盾。
这个从最近国会疯狂攻讦首相内阁和文学界上就可以看出来。
而就是这样已经彻底站在我们对立面的国会，现在却接纳了他，愿意让他成为实权议员。
这说明什么呢？”
梦子抱着北川绿子，满脸自豪地问道。
蛇喰丽刚想问“那又如何”，但话到嘴边，立即咽了回去。
她不是真白痴，读书时也通过各种渠道了解过众参两院的选举制度。
那些和北川秀作对的家伙们，百分百不可能倒戈进他的阵营。
那么多反对的声音，就算是北川秀，也别想进入国会。
可事实的结果却截然相反。
那真相就显而易见了。
“首相内阁解散了众议院，还把议长的位置给拿到手了？所以北川才能力排众议成为国会议员？”蛇喰丽瞪大眼睛。
梦子笑着点了点头。
而这就意味着，对《1Q84》有着最大恶意的一群人将彻底失势。
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完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