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晚吟拿着卢如璧新写的方子出来,沈刺史正灰头土脸的守在门口,一瞧见她,便展了笑脸。
“好了好了,这下殷溪将军能安心了。”他和和气气道,“年轻人性子犟,何必弄到如此地步呢。”
周晚吟看了他一眼,笑道:“沈钧,你是聪明人,今夜之事,对外如何说,你该知道。”
沈刺史忙点头:“那是自然,是镇南将军将兵夜训,刺史府里走了水,混进了盗贼。”
“你知道就好,今夜之事,陛下定然全然知晓,知道沈刺史办事得体,定有封赏。”周晚吟看了他一眼。
沈钧不知怎么的,双膝就跪了下去,他的头狠狠叩在地上:“臣明白。”
周晚吟点了点头,大步走了出去。
“恭送县主殿下。”沈钧并未抬头。。
夫人见周晚吟走远了,这才慌里慌张的跑过来扶起沈钧。
“老爷,你是封疆大吏,她一个县主,你怎么给她行这么大的礼啊。”
夫人不满的抱怨了一声,“不是说了吗,这是个封的县主,连个王府都没有。”
本朝公主成年之后出宫建公主府,县主只能依父兄而居,住在父兄的王府里。
向来称呼县主都是某王府县主,周晚吟如今还是住在京城麒麟巷的林宅里,依陛下的乳母而居。
说是有临安封地,但这封地顶多收上来些银钱,她又搬不走,过些日子,指婚给个差不多的人家,她也就这样了。
沈刺史白了夫人一眼,并没有说话。
县主和如璧公子的官司他无意插手,方才在门外听了个迷迷糊糊,但也知道这事儿和宫中的陛下有些关系。
但如璧公子都能被她拿捏住了,想来,这小县主绝非等闲之辈。
更何况,她虽然没有可依靠的父兄,但得了骠骑将军青眼,又是皇帝乳母的干女儿,有这层关系,前程又怎么会差呢。
“我这一跪,并非跪给县主一人,而是跪给京城的天子看的。”沈刺史叹了口气。
“给陛下看?”夫人茫然了,“陛下那么远,能看到么?你就不怕如璧公子生气么?”
沈钧有一次白了她一眼,失去了交流的欲望,大步朝着门口走了出去。
这一跪,跪的是沈家满门的荣华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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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晚吟和殷溪拿了方子,次日一早便轻装简从回了京。
乳母李氏已经在临安安了家,不便再随她一同进京,周晚吟便将她的幼子带着回京教养,并她给了一笔安家银子,保证她后半生衣食无忧。
那孩子才七岁,年岁太小,一路马车颠的昏昏沉沉的只是睡觉。
周晚吟怕他着凉,在车里多备了几个小火炉。
“这么小的孩子,带他进京做什么,要是想家了可怎么好。”林副将看孩子睡的香甜,心里头愁的慌。
周晚吟笑了笑:“乳娘的日子虽不算艰难,但要好生培养孩子,却要费一番波折,这孩子才七岁,带回京里让他陪伴太夫人,再找个先生好好教一教,前程自然是要比他的兄长们要好许多。”
“话虽如此,但孩子离了家,总……”采莲想了想,“总会想家的,姑娘若是心疼乳母,多给些银子,让他们一家过得安乐一些。”
“银子总有花完的时候,临安离京城天高皇帝远的,有个什么事儿鞭长莫及,日久天长,临安的大小官吏,难免会薄待他们。”周晚吟说,“这孩子跟着我在京里读书习武,不管有没有出息,在临安人眼里,就是乳母一家有了保障了。”
林副将佩服的看着周晚吟,狠狠的点了点头。
这亲戚旧友之间,长时间不走动,难免就渐渐生分了,带个孩子在身边培养,方能保障关系长久。
将军素来御下严厉,也不爱关心这些,云中霍氏偌大的家族,他身为宗主,也并不用心经营,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朝政上。
霍家能娶到这样心细胆大,又善良的姑娘,将来替代卢氏成为天下第一世家,也未尝不可。
他们这些做下属的,跟着上峰,有一个耳目聪明,又体恤的主母,前途一片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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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京的时候春日的尾巴已经过去了,周惜朝好容易下了病床,人却瘦了一大圈。
自从下了赐婚的圣旨,他便不再执着于朝政,好些事情交给了丞相,必须得要他亲自处置的,也会叫上洛阳王一道儿,让他试着练手。
半大的孩子被赶鸭子上架,竟然也不见抱怨,有时候做的还很好。
昭阳殿里的院子里阳光最好,周晚吟一进门就瞧见洛阳王在练剑,周惜朝在一旁的藤椅上睡了,一本书盖在他脸上,替他挡着阳光。
“嘘……”洛阳王见她来了,赶忙收了剑,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不要做声。
周晚吟笑了一下,果真安安静静在一旁的矮几边上坐了。
“怎么停了?”周惜朝懒洋洋的伸手把脸上的书拿了下来,任由阳光洒在自己的脸上。
洛阳王玩心大起,扑过去伸手拽他:“皇兄你看谁来了。”
周惜朝嗤笑着坐起来,一睁眼就看到周晚吟站在他跟前,正歪着头冲他笑。
才两个月多的时间,她看起来似乎长高了一些,人也更加的精神了一点。
明媚动人,神采奕奕。
“你……咳咳咳……”周惜朝想要笑一笑,却突然咳了起来,好容易才止住。
他没有一次比此时更痛恨自己这衰败的身体,才二十八岁的年纪,就已经日薄西山。
而她如同初升的朝阳一样,充满力量和活力。
“还以为你们要在江南多玩一些时日,可惜……”他不知怎么的,心头升起一股憾恨,“早不来晚不来,西川偏偏这个时候乱了。骠骑这一趟江南之行,连那边的春花都没能带回来。”
“江南就在那里,这一次来去仓促,下一次,咱们一起慢悠悠的走。”周晚吟说。
她看着周惜朝,只觉他越发清瘦了。或许是长久的缠绵病榻,让他整个人阴郁沉闷了不少。
周晚吟一时间也不知怎么开口,便把让顺喜捧上来一个匣子放在小几上。
“骠骑没能给你带来江南的春花,我给你带来了这个。”
“这是什么?”周惜朝接过来打开,竟然是一副棋。
“这是顾津南公子留下的棋盘,当初你和他下了一夜棋,后来就没了踪迹,他很喜欢你,想把这棋盘送给你,却再也没有找到你。”周晚吟说,“他的心上人托我把棋盘送给你。”
周惜朝手指抚摸着棋盘,一时间心头百转千回,几乎落下泪来。
顾津南是棋痴,十年前他缠绵病榻之际想要将棋盘送给自己,辗转十年,这棋盘终究是到了自己手中,可如今……
他也要死了。
这世间所有的不公和憾恨,如今都敌不过一个,他就要死了……
他留下的这棋盘,又要送给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