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贝尔的表情略微停滞了一个瞬间,随后马上转换成熟练的微笑:“没事的,赫娜,不需要担心我。”
赫娜眉头紧蹙:“您从来不会掩盖自己的心事,更不会说谎。”
伊莎贝尔勉强地笑了。
她确实忧心忡忡,从这场和谈之前,就没有停止过忧虑。
突然消失不见的奥尔加修女,过分安静的雷哥兰都,一夜之间就媾和在一起的阿斯特里奥和卡里斯马,以及瞬息万变的战场。
一切都发展得太快了,那位无比骄傲的卡尔德国王,在一次战败之后就选择了妥协,就像是那样惨痛的结果,是他所盼望的那样。
而她自己的父亲,迟迟不问国事的拉提夏国王,也罕见地作出指示,要求太子殿下不要做任何阻止和谈的努力。
这场和谈,真是所有人期望的吗?
伊莎贝尔有一种说不出口的感觉,一种被人抓挠食管的恶心,一种被暴露在舞台上供人玩赏的羞耻。
波谲云诡的局势像是巨大的黑幕笼罩着天空,仅有的光亮也是灯笼鱼用来捕获猎物的诱饵。有什么东西,有什么远超她想象的东西,在这深不见底的海底,寻找着每一个可口的食物。
它那么大,那么贪婪,又那样的耐心。哪怕在这深海中寻找它的踪迹,都会让人感到从心底生出的畏惧。而这畏惧,似乎又会成为它的养分。
而在伊莎贝尔身后,拉提夏皇家空天艇即将抵达的这座空港边,在小小的尼波兰尔尼威士王国,在繁华得超乎想象的城市里,那些觥筹交错的王公贵族们,又有多少人意识到自己不过是食物呢?
食物也没必要去嘲笑怜悯食物,哪怕意识到了这一点,伊莎贝尔又会比这些无忧无虑的蠢货强出多少?
“我真的没事的,赫娜。”伊莎贝尔笑着摇头。
她知道自己拙劣的谎言,隐瞒不过对她无比熟悉的赫娜。她所说的也不能让赫娜安心。她只希望,赫娜不需要被卷入其中,不需要被如此的忧虑和畏惧所席卷,被未知与深渊吞没。
赫娜知趣地没有再聊下去。
在一阵非常微小的颠簸之后,黄金空天艇停靠在尼波兰尔尼威士无比巨大的空港上。在空港另一边的空地上,庞大的仪仗队与欢迎人群已经等候多时。
“我们是第几个到的?”伊莎贝尔问道。
赫娜马上答道:“按照尼波兰王国给出的邀请顺序,我们拉提夏王国因为继承了第二代神子的伟大王国,可以在圣城的大人们之前压轴抵达。除了我们之外,其他王国的使团已经悉数抵达。”
当代拉提夏王国在开拓时代结束前的尾声完成了统一,但在圣城的承认下,拉提夏王国继承了第二代神子与第三代神子的无上荣光,他们的国祚被公认为古代王国的正统传承。
这样的所谓荣誉,不过是圣城施舍的小恩小惠,居然就能让拉提夏王国在千年来敬献忠诚吗?
伊莎贝尔在心中为自己的先祖报以苦笑,又问道:“各国的使团,有我们意料之外的人选吗?”
赫娜答道:“雷哥兰都与尼波兰尔尼威士共同发起了和谈倡议,他们参会的代表,似乎是久未露面的那位王妃殿下。卡尔德派出的使团,团长是您非常熟悉的维莱特大人,他已经从士普雷市长晋升为为卡尔德的外交长官。而阿斯特里奥,则是首相大臣,克莱门斯大人。”
“都是些熟悉的名字,熟悉的面孔。”伊莎贝尔对他们的谎言与嘴脸也非常熟悉,“卡里斯马呢?”
赫娜回禀说:“卡里斯马是一位新面孔。他们的使团团长,是一位非常年轻的未婚女性,名叫安烈莎法列夫。”
“法列夫这个名字,我记得曾经属于卡里斯马的某一任宰相。”
“您所言非虚,安烈莎小姐,正是因为索美罗宫事件归隐的卡里斯马宰相,法列夫大人的独女。”赫娜说。
伊莎贝尔不由得捧着自己的脸,边思索边说道:“年轻的女性,显赫的出身,但失去势力的宗族。她不是使团团长的合适人选。卡里斯马女皇年轻,根基不稳,但她的统治无比牢固。比我们所有人想象得,都要牢固。”
“之前有情报,卡里斯马王国宽恕了索美罗宫之变中叛乱的奥尔洛夫家族,与他们达成了全新的合作。奥尔洛夫家族,已经为新女皇献上了忠诚。”
“是啊,她是个不简单的人,强大的人,高傲的人。这样的强者,最容易得到卡里斯马人的效忠,那些冰天雪地里的疯子,就喜欢被强大无比的王者统御。”伊莎贝尔继续敲着自己的脸颊,“会不会,这位安烈莎小姐,只不过是个幌子呢?”
赫娜了解自己这位殿下,早已提前做了调查:“使团名单我已经看过了,殿下,不仅没有疑似是那位先生的波将金统领。名单里的所有人,都是我们有资料的,熟悉的面孔。他不可能藏匿其中。”
真的不可能吗?
像是读懂了伊莎贝尔的怀疑,赫娜又补充说:“另外,我们得到线报,在和谈会议之前一周,有一艘小型空天艇从卡里斯马出发抵达了尼波兰尔尼威士,并且在前些时间离开。如果您心心念念的那位先生参与了这场盛会,说不定就在那艘船上,已经回到了卡里斯马。”
伊莎贝尔习惯了这样的结果,撇着嘴说:“他就像是知道我要来,所以躲着我一样。算了,我也能理解他。”
“您不必理解他。如今他加入卡里斯马,与我等势同水火。各为其主,再次见面,他会顾及您的情谊吗?”赫娜紧锁眉头,低声劝谏。
“至少他愿意把托尔梅斯留在我身边,不是吗?”
“您不该再继续对他抱有幻想了,殿下。”赫娜摇头,“尼波兰尔尼威士传来讯息,他们的王子要来亲自迎接您。”
“我不想见什么王子,告诉他们我有些疲劳,由你一个人护送我到住处就行。”伊莎贝尔不耐烦地摆手,“他们只需要派来一位事务官,联系沟通会议事务。”
赫娜点头,心中也是暗自责怪了一番那位还未谋面的王子,居然敢动这位殿下的心思。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