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一渡微怔，一字一顿开口：“回禀陛下，小人所言，句句属实。”
像是担心叶苏落不放心，他又重复了一遍自己刚刚说的话。
“小人的确很多年未曾出门，在许家也过得并不好。只要能留在陛下身边，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他膝行往前，有些拿不准叶苏落的意思，又支支吾吾道。
“或者，陛下还有其他想问的吗？”
叶苏落这下是真的有些惊奇了，但转念一想，许鸿年子嗣单薄，好像只有这一个孩子，又觉得合理起来。
“暂时没什么想问的，既然你要留下，那就留着吧。”
许一渡终于露出几分真切的笑，再次叩头：“多谢陛下开恩。”
叶苏落只叮嘱柳儿几个人多注意许一渡的动向，并且限制了他的活动范围，之后就一切如常。
过了一日，右丞相来了。
叶苏落把人安排在御书房，就带着许一渡过去。
许鸿年先是给叶苏落恭恭敬敬行礼，在看到自家儿子的瞬间，忽然伸手将他的外袍扯下来。
“刺啦”一声，布料被扯坏的声音突兀响起。
叶苏落皱眉看过去。
许一渡眼底通红，死死拽住外袍的一边。被撕扯的另一边，稳稳捏在许鸿年手里。
右丞相朝着叶苏落拱拱手：“让陛下见笑了，渡儿从小就不会讨人喜欢，是个榆木脑袋。他若是有伺候不周的地方，还请陛下见谅。”
叶苏落声音淡淡的：“右丞相就是来说这个的？”
许鸿年应声低下头：“是，实不相瞒，微臣这儿子，除了顶着一张和皇夫有几分相似的脸之外，其他样样都比不上皇夫。微臣生怕他惹恼陛下，所以才想着先来请罪。”
一边说着，他更用力扯下了许一渡的外袍。
外袍不能穿了。
许一渡抿着唇，声音颤抖：“你既然看不上我，又觉得我会搞砸，为什么还要把我送过来？”
他眼底有泪，死死盯着许鸿年，连声音都很压抑，“难道把我关在家里，不是最省事的办法吗？”
“啪！”
许鸿年全然不顾及许一渡的颜面，抬手就是一巴掌。
“混账东西！你现在能在陛下身边伺候左右，就该感激涕零！竟然还怪上我了？”
叶苏落能看到许一渡唇角渗出来的血。
少年很轻的笑了一声：“你看，我从未抱怨过能在陛下身边伺候，方才指责的也只是你高高在上的姿态，你却故意把两者混为一谈。”
“怎么，是想让陛下盛怒下赐死我吗？！”
他脖子上青筋暴起，眼底通红，脸上的巴掌印触目惊心。
许鸿年抬脚就要踹过去，叶苏落开口了。
“右丞相莫不是忘了，他已经是朕的人了。动朕的人之前，你可请示过？”
她看得出，许鸿年经常动手打许一渡。
许一渡被打的已经麻木，连躲都不愿意躲了。
许鸿年马上就要踹出去的脚僵在原地，惶恐的收回来：“陛下恕罪，微臣只是见他太过顽固，担心他惹您不高兴，才想帮忙教训。”
叶苏落声音淡淡的：“许一渡已经入宫，往后是朕身边的人。右丞相，若再有下次，朕完全可以治你的罪。”
许鸿年神色僵住。
但很快又拱手：“是，多谢陛下开恩，微臣谨记于心。”
说着，他余光瞥了一眼许一渡，心底的火气消散许多。
这个废物儿子还算是有点用处，陛下果然喜欢许一渡的皮囊，这么快就护上了。
等再过些日子，等许一渡彻底骗取陛下的信任，就能帮他办事了。
想到这里，他又磕了个头，恭顺的离开。
御书房内只剩下了叶苏落和许一渡。
少年的半边脸肿起来，唇角还带着狼狈的血迹，发丝也微微散乱开。外袍被扯开，只剩下单薄的里衣。
衣冠不整。
许一渡目光落在一尘不染的御书房、以及规整的布置上。
他愈发难堪，蜷缩着想要把自己藏起来。
只觉得自己在这里，简直玷污了御书房。
他连声音都在抖：“对不起陛下，是我破坏了您的心情，如果您……”
一只手伸到他面前。
叶苏落声音很轻：“疼么？”
许一渡脑子里嗡鸣，不可思议的看向叶苏落：“您……说什么？”
叶苏落不太能理解他的反应，只伸手把他拉起来，仔仔细细检查他脸上的巴掌印。
只是肿了而已，没破皮。
嘴角稍微有些裂开，叶苏落顺手就帮忙涂了药。
清凉的药膏在嘴角晕开，许一渡更觉得眩晕。
连带着药香，都好似化成密不透风的网，将他裹挟起来。
他像是在做梦：“陛下不必对我如此温柔，我都……习惯了。”
“父亲从来都是如此，他厌恶我这张脸，厌恶我和皇夫生的相似，害的他被人议论许久，害得他没能当左丞相，还……”
许一渡耷拉着头，越说声音越小。
他们都说，是他的错。如果他没有生这张和君华宸相似的脸，父亲就不会被猜忌，母亲就不会被人指指点点的诟病，他们家就不会分崩离析，他也不会成为……没人要的孩子。
都是他的错。
所以他挨打挨骂，被讨厌被疏离，甚至……被软禁，他都觉得很正常。
叶苏落对右丞相家了解的并不多。
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哽咽着认错的少年，很轻的叹了口气。
“这并不是你的错。”
“人的相貌是天生的，如果连这也要怪你，岂不是太不公平了？”
许一渡对上叶苏落的眼眸，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说……不是他的错？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别人对他说这种话。
第一次有人不怪他，第一次有人关心他是不是疼，是不是受伤了。
心口缓缓的跳动，然后变成狂跳。
女人近在咫尺，眼底温柔包容，明艳动人的脸近在咫尺。
有那么一瞬，他很想脱口而出——对他好，是因为他这张酷似君华宸的脸吗？
可话到了嘴边，他又不敢问了。
他害怕答案自己承受不了，害怕好不容易寻到的一丁点温柔也彻底消失。
所以他乖顺的拉住她的手，将脸贴在她掌心，轻轻蹭了蹭：“陛下，让小人来伺候您吧，我会让您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