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神教,九窍岛,九窍天阁之中。
阮溪风微微闭目,正盘坐在星阁蒲团之上静心凝神。
四方通透的天阁中,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劲风,引得珠帘欻欻作响。
天阁之上,犹如宇宙浩瀚的星宿盘中,二十八星位的苍龙星宿,瞬间为之一暗。
阮溪风眉头一皱,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睁开双目抬眼瞧去。
“瞒天术,这一世竟还有奇门道人能布下。”
阮溪风略有思踌之际,缓缓从蒲团上起身,抖了抖起皱的八卦道袍。
只是一步迈出,脚踩八卦七星步,刹那间已经身处岛外。
又是一步,缩地成寸,十万丈呼吸间而过。
自阮溪风入得神教,成了天罡长老,在天冥洲各地游走过一遭后,已经数百年未曾出教了。
与此同时,远在数百万里开外,天冥洲中部的九霄缥缈宫。
深红色的云霞环绕,从此处山脚至山巅,栽满了火红的枫树,四季不败。
云霞真人更是以法力困住晚霞之色,萦绕云霞峰之上。
这种改天换地的大神通,也只得迈入道台之境的修道士方可做到了。
雕龙画凤的楼阁亭台中雾霞弥漫,似幻似真。
一重天上的洞天福地内,正有一女道闭目养神,身披绛红色的云霞道袍,额间点着三叶花钿。
女道面若冠玉,鹤发童颜,神色不怒自威。其气势凝实无比,一呼一吸便可引得周遭云霞游动。
她微微睁开双眼,美目之中灵精气流转,耳上的吊坠如同银铃一般震动,只瞧她淡然的挥动浮尘,嘴角略带浅笑。
“阮溪风,你还敢出来!”
云霞真人一袭绯红色的道袍猎猎作响,起身踏空而去,真人法身犹如长虹贯日,半步之后便是万里开外。
……
赤鬼岭,轮回狱。
在这鬼胎天地之中,仿佛永远是这幅令人压抑的景色。
灰雾弥漫长存,阴阳法眼蛰伏高天。
那阳眼便是灰雾之上的皓日,时而摄下几缕昏暗的日光。而阴眼则是每隔上半柱香,便会睁开的猩红巨眼。
叶藏在这里已经待了有半日时间,算是粗浅的知晓了此地禁制运转的规律。
赤山鬼姥自十数万载前的夺舍之争中,已经元神大耗,陷入了沉睡之中,不知何时会苏醒,其法眼和鬼胎深扎赤鬼岭地脉之下,汲取地脉灵力恢复元神,只待苏醒之日,当可再入轮回长春,犹如蟹奴一般,寻找新的‘宿主’。
“你这奇门之术,传承何人?”
青魇法王瞧着叶藏,见他盘坐在不远处的灰雾之中,灵窍缓缓展开,法眼阵纹在额头密布,勘破而去,当即有些意外的问道,沉声问道。
“回法王,乃我师尊九窍真君授之。”叶藏沉声道。
“九窍真君?”青魇法王眉头微皱,却是摇了摇头。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号,青魇法王毕竟与世隔绝太久了,十万载有余,已经到了道台真人的寿元末期,而阮溪风不过才成道数千年,他自然晓不得。
“若是师尊在此,定然可破了轮回狱的禁制阵纹。”叶藏随口说着,瞧着灰雾之上道:“弟子不才,奇门术有些造诣,这轮回狱的禁制未必牢不可破。”
“看来老夫命不该绝。”青魇法王浑浊的双目中闪过几丝明亮,沙哑的笑道。
元神被封锁在这轮回狱中,若无奇门道人的通天法眼,还真无法寻到青魇法王的踪迹。
这天冥洲的奇门道人本就稀少,修成通天法眼的,只有那寥寥数人。
法王真人的元神之力虽强,但和奇门法眼不可相提并论。此乃阵法禁制一途,十洲道台真人,万般道途,对此道知之甚少的大有人在。
任谁也想不到,这两位真人的元神却是被困在了鬼胎之中,与世隔绝。
十数万载都没有人发现。神教虽然当初曾经寻觅过青魇法王的踪迹,不过没有线索,便不了了之了,如今派骆景阳前来探寻,也是世家为了除掉这位寒门天骄设下的陷进。
青魇法王?那些世家哪里还会在意这位老法王的是死是活?
叶藏能来到此处,还借助了惊魄神阵和入灵法眼,误打误撞,发现了赤鬼岭下的隐秘。
“法王,怎得不见那鹿姚真人的元神?”叶藏环顾四周,询问道。
“鹿姚真人脾性执拗,整日寻求破妄之法,性格如今变得十分怪戾,我也有许久未曾见到她了,大抵在这轮回狱中的某处吧……”
青魇法王沙哑的说着,步履蹒跚的从地上缓缓起身,元神忽明忽暗,仿佛随时都能破碎消散。
十余万载的待在这昏暗的轮回狱中,任谁也受不了,青魇法王也曾有几近疯狂的时候,不过如今却是看开了,整个人心如止水,已经习惯了这片灰雾之地了。
“老夫这元神还犹有余力,可护你一时周全。”青魇法王缓缓说着,抬眼道:“你且放开手脚寻破妄之法,若能
侥幸逃出,且带着我的法身回返神教,陈师兄知我被困此地,定会前来相救。”
青魇法王口中的陈师兄,自然是如今的掌教陈百山了。
“弟子听令。”叶藏拱手道。
一老一小,缓缓的在灰雾之中踱步。
叶藏神情紧绷,法眼的威能被催动到了极致,洞穿周遭而去,呼吸间便是万丈开外,茫茫灰雾,望不断尽头,不知从何而起,从何而覆。
洞穿万丈,已经是入灵法眼的巅峰之能。
惊魄神阵对神魄的消耗极大,且散发着的神识之力太过强大,恐怕会引得那阴阳法眼瞩目,叶藏未敢轻举妄动。
那可是传承了数百万年的‘阴阳法眼’
此等法眼,在上古时期亦是有不少赫赫有名的羽化道人曾经开出,其法能通天彻地,有着‘九天之下,虚妄无存’的威能。
此法眼一阴一阳,专攻阵法禁制一途,更适合布阵破禁所用。
而阮溪风所修的真火煅烧之法,‘云笈法眼’则比较全面,无论是寻觅灵材灵物,还是布阵破禁,还是斗法所用,都甚有功效。
灰雾浓郁,遮人眼目,如同风暴一般在鬼胎的大地之上弥漫。
高天之上,那猩红的阴眼再次显化,青魇法王已是先一步将叶藏的元神拘住,避开了阴眼的视线。
“若是被此阴阳双眼瞩目,元神便会被降下一道禁制,封锁了归窍之路。以我与鹿姚真人的元神之力,尚且无法元神归窍,你且未入合道之境,若是被发现,即便勘破了此地禁制,元神也无法重新入窍,一定要小心行事。”青魇法王沉声说着。
“弟子晓得。”叶藏点头道。元神出窍,乃是合道修士才可掌控的法能,叶藏不过金丹修为,元神都未曾锤炼精粹,如能掌握归窍之法。
说话之间,他们已经走出去了千里开外。
这里的景色一成不变,有的仅仅是那浓郁的灰雾。
这些灰雾,皆是赤山鬼姥的鬼胎所形成的,这地脉,便是鬼胎的血肉,潮湿且略带腥臭之味。
叶藏仔细的用法眼观摩着此番天地,试图寻找破绽之处。
可惜肉身在外,要不然还能利用点穴之道,探一探这鬼胎之内的情况。
鬼胎,本就是赤山鬼姥的元神蛰伏之地。
青魇法王和鹿姚真人,但凡并不是元神出窍入得此地,以他们的神通法身,这鬼胎可困不住两位道台真人的法天象地之能。
只可惜,一身的真人神通无法施展而出,单凭元神之力,可比不过这位轮回往生了数百万连年的赤山鬼姥。
走了许久,叶藏的法眼捕捉到一丝元神之力。
千丈外的灰雾之内,出现了一道红袍倩影。
叶藏眉头一皱,和法王连连踱步而去。
那是一名女子,容貌惊为天人,不过脸蛋却是毫无血色,雪白的发丝如同瀑布倾洒。元神像是泡沫一般,仿佛随时都能消散。
“妙音真人。”青魇法王语气沧桑的说着,悠然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不甘心,元神受的如此重创,竟也未曾消散。”
这容貌惊人的女子,乃是曾经名扬天冥洲的妙音真人,她天赋绝巘,横空出世。
谁能想到,她那天生鬼胎中,竟是蛰伏了一位轮回往生的上古鬼姥,多年道行,至此一朝成空。
妙音真人能睥睨纵横,不单单是因为鬼姥的《轮回长春决》,其自家的神通道法亦是不俗,秦惜君所修的妙音道法,便是她迈入道台境之后,自行悟道所创。
十洲道人,但凡能参悟道途,自创神通道法者,皆是天赋惊绝万古之人。
阮溪风的《云笈图录》,便是他融合十洲奇门术法所创的道书,这位九窍真君的奇门天赋亦是冠绝十洲。
叶藏眉头微皱,仔细的打量起了妙音真人的元神。
“这位前辈的肉身何在,莫不是已经被毁了?”叶藏偏头问着法王。
他在阴阳逆乱的十一重界域内,只发现了法王和鹿姚的真人,然这位妙音真人的法身却未得见。
青魇法王微微凝神,道:“这赤鬼岭,便是她的每一寸血肉和根骨所化。”
“倒是弟子愚钝了。”
叶藏听言思踌了几息,立即盘坐而下,静心凝神。
他在回忆着先前所勘破的每一重鬼门关禁制。从第一重的刀俎界域,直到第十一重的逆乱界域,每一处禁制都未曾放过,仔细的观摩和推演。
叶藏屈指而绕,在潮湿的地面上点出二十八星宿,画出八卦拱卫方位。
没有阵盘在身,只得以这种办法推演了。
上古时期的奇门道人更难,能在数不尽的星宿中找到天地规律,从而定下了二十八星宿大位,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但他们的确做到了。
推演数个时辰之后,叶藏仿佛进入了死胡同。
他结合前十一重的禁制,发现怎么推演,最终都会走到绝地。
“正的不行,那便
反着试试。”
叶藏想起了赤山鬼姥的道途,此人在道台九重之境时,无法突破瓶颈,便是逆乱神藏和紫府,最终布入羽化之境,她所布下的阵法禁制,若是以常理推演,大抵是这般情况了,无法勘破。
想着,叶藏神识陡然迸发,他屈指而饶,神魄之力在半空交织出一道道阵法禁制。
二十八星宿位逆乱,八卦之门倒悬。
叶藏便闭目再次推演。
半柱香后,天幕之上似乎传来一丝丝雷鸣之声,灰雾隐隐震动,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劲风,吹拂着高天上的灰雾。
“不好!”
青魇法王一个激灵,连连震动袖袍,强大的元神之力挥散而开,如同碗倒扣一般,将叶藏整个人护在其中。
灰雾高天之上,一轮大日勘破灰雾摄下,那是赤山鬼姥的阳眼。
还未完,天边另一处,巨大猩红的血眼亦是缓缓睁开,周遭的灰雾如同潮水一般退散而去。
一方天地,如同太极上阴阳图案,又如生与死的相隔。
阴阳法眼竟是同时显化而出,这等情况,还是在赤山鬼姥沉睡之后,头一次出现。
“那女人的元神要复苏了?”青魇法王眉头一颤,心里升起了一个可怖的想法。
沉睡了十数万年,在地脉下汲取灵力,这般瞧来,倒是有复苏的可能。
叶藏依旧闭目,对轮回狱中的变故充耳不闻。
他屈指而绕,半空中的禁制阵纹如同蜘蛛网一般的纵横交错,繁琐无比,二十八星宿位游转不定,浮起浮沉。
这时,天外传来一声凄厉的少女哭声,空洞而悠远,惊惧人的神魂。
阴阳法眼,如同双日同天一般,俯瞰着整片大地。
灰雾像是桥梁一般在高天逐渐汇聚,在尽头的灰雾之上,赫然出现了一位灰袍女子的背影。
她盘坐在阴阳双眼的居中之位,在她的身前,高天仿佛在不断的崩塌与破碎,她轻轻拂动双手,掌心间雾气缭绕,界域浮沉。
“赤山鬼姥……”青魇法王眼神阴沉,自顾的说道。十余万载前,他和妙音真人联手破法,对赤山鬼姥的元神气息再熟悉不过了。
青魇法王正瞧着,只见数万丈开外,一位白首女子的元神从大地腾空而去,如同闪电一般贯穿了灰雾,直奔阴阳双眼而去,那元神和鹿姚真人的法身一般无二,显然是那位神隐谷的女真人。
鹿姚真人面色冷峻毫无血色,强大的元神之力如同大海上泛起的滔天巨浪,径直的朝赤山鬼姥扑了过去。
“这又是何苦呢。”青魇法王眉头微锁,瞥了身旁的叶藏一眼。
后者还在推演鬼门关的十二重禁制,他周身已经被密密麻麻的星宿阵纹给环绕了,二十八群星纵横飞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