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来了。
被婆子按着的王氏泪流满面。
她和贾政都升起了生的希望。
东西二府,他们的珠儿是同辈中最有出息的那一个。
老太太舍得让他在此时守孝,错过考官的最佳时期吗?只要老太太舍不得,沈氏那里总有办法。
不就是说了一句养小叔子吗?
她可以再收回来呀,她可以说自己是出于嫉妒,是痛恨她把她和贾政赶出了家,她可以背着荆条一路走着去请罪的。
反正王氏就是不想死。
服了药的她,小腹这一会真的很痛。
上次病倒,她还没好透呢。
王氏感觉不赶紧请大夫给她对症下药,可能不用三天,自己就得死了。
她努力的挣扎,好在婆子也是懂事的,听到老太太和珠儿都来了,就放开了手。
“珠儿,珠儿,我的珠儿”
王氏急喊儿子的时候,贾政也忙跟上。
熟悉的脚步声很快响起,就是听着很有些无力。
两个人都怀疑,儿子为了给他们求命,受了不少罪。
只是……
“父亲、母亲”
爹娘的样子是受了大苦,贾珠又心疼又无力,跪倒于地时,心情激荡,到底又咳了起来。
负责看着他们的婆子看到这样的大爷,全都惊的很。
“珠儿,珠儿”
贾政抖着手,看着儿子的头发感觉呼吸困难时,王氏已经跌跌撞撞的从炕上冲下来,浑身颤抖的抚向儿子的头发,“珠儿,我的珠儿,”她喊儿子名字的时候,眼泪在大颗的落下,“你的头发怎么白了呀?啊啊啊啊啊,我的珠儿呀,你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一会的痛和悔,真的把王氏淹了。
她终于想到,那样说沈氏的时候,以儿子对沈氏的尊重和孝、敬,会有多难受。
他几次带着宝玉和环儿过来时,说的都是沈氏的好话,沈氏得了什么好东西,从来没有厚此薄彼,别人有的,他们兄弟姐妹也都有。
可他们越是那样说,王氏就越是恨。
她的儿子们,在她不在的日子里,把大仇人沈氏当亲娘一样。
她和贾政细细询问他们的生活、学问,想要找到点破绽,可是……一直没找到。
好像没了她和贾政,他们所有人都过得更好。
就是宝玉的笑容都多了好些。
自从出入祠堂以来,王氏好长好长时间,都没看到宝玉脸上的笑容了。
这孩子被她和贾政逼得没法子,跑东府跟着焦大一起习武。
王氏一直以为,他受不得这个苦。
而且,宝玉的身子也一直弱的很。
也许小病几场后,老太太都会强按着他回来。
可是没想到,孩子坚持住了。
自入东府习武以来,甚至连病都不曾病过一次。
如今……
“我的珠儿,我的珠儿呀,娘错了,娘错了,老天该罚我呀,怎么罚了你?”
王氏搂住儿子痛哭的昏天黑地。
“母亲”
贾珠的眼泪也落下来。
他一直都知道,他娘想把最好的给他。
可有些东西,真的不能伸手。
老天可能也早就惩罚了他娘。
只是没有罚在娘自己身上,罚在她最珍视的‘他’身上。
“求母亲心疼心疼儿子,以后……都改了吧!”
这一句都改了吧,直击王氏的心灵,她当场放声大哭。
“蠢妇,你还有脸哭?”
进来的贾母,心痛的看了一眼她的二儿后,对王氏那真是恨不能剥皮抽筋,“赶紧给老婆子闭嘴,地上凉不知道吗?你要害死我的珠儿吗?”
王氏的心下一跳,顾不得哭了,忙扶贾珠。
只是她如今也没什么力气,还是旁边的赖嬷嬷帮了一把。
“把炕烧起来,珠儿你先躺躺。”
贾母心疼儿孙,吩咐婆子,“再把带来的药熬了。”
“母亲”
贾政升起希望,忙哀哀的上前了一步。
“你们得多谢你大嫂子,她心疼珠儿,舍不得他熬死他自己。”
贾母叹了一口气,“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是是!”
贾政看向慢慢进来的沈柠,忙羞愧跪下,“多谢大嫂,政错了。”
沈柠:“……”
她在门口站了一瞬,看了贾政一眼,没有说话也没进里屋,径直走向青竹给垫好的椅子。
两个蠢人,没什么值得她说的。
是不是认错已经无关紧要。
火盆、手炉都被身边的丫环婆子迅速安排上,里面的贾政也在贾母的叹息里起来了。
别人不敢拉他起来,他自己也不敢起来,是老太太拉了一把。
“不想死,就到外面,去给你们大嫂好生请个罪!”
老太太瞄了一眼还在摸贾珠头发的王氏,眼神一厉,道:“别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珠儿都是被你害的。”
被她害的,被她害的……
王氏好像受不住般,身体晃了晃。
信佛的人,总是相信些因果报应的。
以前在家里,她能去小佛堂跟菩萨忏悔,大慈大悲的菩萨总能原谅她。
可是这里……
贾珠担心的捏了捏母亲的手。
王氏忙振作精神,安抚的给了儿子一个努力挤出的笑脸,“娘去去就来。”
她恨沈柠,可是珠儿这个样子……,她必须低头。
“大嫂,我错了,你打我骂我吧!”
王氏忍着腹中的难受,大步出来时,就跪倒在沈柠身前,“我就是跟贾政生气,才口不择言。”
早知如此,她是绝对不会说那些话的。
“大嫂,都是我的错!”
慢了一步的贾政,到底还是跟出来认了错。
“不敢受二老爷和二太太的礼,来此只是看在老太太和珠儿的面上。”
沈柠抱着手炉,声音淡淡的,“此生此世,我们之间谈不上原谅了。”
可能很多人都觉得,贾政远比贾赦和贾珍要好。
洁身自好,没几个妾,还想努力一把管束子孙。
但事实上呢?
因为老太太,贾政才是荣国府真正的当家人。
所以,他在府中被人称为老爷,贾赦被称为大老爷。
至于贾珍……
在私德上很有亏,先是染指秦可卿,后又在国孝家孝期间跟尤二姐尤三姐有首尾,再加上聚众赌博,但这在豪门大族上,远不到能抄家流放的地步。
贾家之罪,主要还是当家人的站队问题。
贾政愚钝、蠢笨被人利用而不自知,在朝堂毫无建树,外放为官祸害一方不说,还被下人糊弄,要从家拿银子……
说他管束宝玉,那就是想起来的时候管一下,大部分的时间是不管的,一天到晚,养一堆的清客相公,博所谓君子美名。
黛玉在那个家常跟宝玉闹,娇嗔的说‘我告诉舅舅去’,那是她对这个舅舅的认同,她觉得舅舅很好,有什么事舅舅都会为她做主。
但事实上呢?
王氏一次次的为难她,这个所谓的舅舅从来没有为她说过一句。
贾政用他的端方君子形象,误导了所有人。
反正所有的坏事都跟他无关,他不知道,他不在场。
他听老娘的,他听媳妇的,他听娘娘的……
沈柠深恨这样的人。
明明白白的坏,可以让身边的人有提防,可贾政这样的……,一个不好,真的会被他连累死。
甚至你被他连累死时,他还是一副我不知道的无辜样子。
但他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吗?
他窃居荣禧堂,却装模作样的住厢房,显见是知道自己名不正言不顺。
“举头三尺有神明,喝了药,逃了命,以后再说什么做什么,想想你们的儿女吧!”
沈柠已经看到了王氏的报应,心里也并没有多少高兴,反而有种说不出的郁闷。
这夫妻两个不会当爹也不会当娘,心里眼里只有他们自己。
只希望这次过后,能做个人吧!
沈柠直接起身,朝贾母道:“婶娘,这里的事,我就不参与了,寿儿留下,一会儿把他们该给的赔偿拿了,送给村里的贫苦人家。”
“是!”
寿儿大力点头。
虽然不知道是啥赔偿,但太太既然说了,那想来也没人敢不给。
“成,你慢点走。”
沈柠能跟着走一趟,贾母就觉得很可以了。
而且赦儿在这边,避开些对大家都好。
“珍儿,”老太太吩咐贾珍,“好生服侍你娘回去。”
“是!”
贾珍忙应了,过来扶向他娘。
沈柠一路往外,朝不敢说话的贾赦点了下头,很快又坐上马车,一路慢悠悠的往回走。
“母亲,您……”
贾珍陪在马车里,心里慌慌的。
本来他想说,您过来做啥?就让他们死呗,可话到口边,想到贾珠的头发,又只能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五天了,你觉得流言还能止住吗?”
沈柠抱着手炉,恨铁不成钢,“你相不相信,他们的死讯一传出,你娘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贾珍:“……”
“叫你凡事多动脑子,你怎么就不知道动动呢?”
沈柠头疼,“看到珠儿的头发没?你相不相信,贾政夫妻真要这样死了,不说他如何,只老太太那里,我不跟着丢上半条命,老太太都能恨上我们家?”
“……儿子错了!”
但是这事,他当时不敢跟娘说啊!
贾珍委屈的很。
他昨儿一夜没睡呢。
“不过,让贾政也死的事,是赦叔促成的。”
他就在旁边敲个边鼓。
“母亲,那流言……”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沈柠冷哼一声,“有你爹的珠玉在前,这世上的男子,有几个能入得我的眼?”
贾珍:“……”
他挺为去世的父亲高兴的。
“真要有人信,又说到你面前,就只管大耳刮子打。”
沈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了靠,“只打人还不行,打到他们家,再去顺天府告对方犯口舌,如果实在来头大,就去告御状。”
不镇一镇那些只盯女人私事的小人,他们还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沈柠想到什么,又道:“对了,回家多带几个府卫,去把王家的大门给我砸了。王子胜和王仁敢拦,就一起给我敲一顿。”
“欸”
贾珍大声答应。
他喜欢他娘这份迁怒。
因为元春他们,不好休了王氏,可是王家教养出王氏这样的女人,合该被他们打回去。
“另外,找人关注一下南边,看看王子腾最近都在做什么。”
“是!”
沈柠忌惮的还是王子腾。
红楼中的王子腾虽然从来没有正面出现过,但是四大家族,他才是那个能在朝堂上说话的。
皇帝让他一路升官,从掌管京营到九省统制,看着是信任,实则是让他离开京营。
京营才是攸关京城安全的重中之重。
“贾琏若回来,跟他也说一声,南边的情况,他也注意着些。”
希望王子腾不会在南安郡王交割兵权的时候作死。
“有什么事,马上给家里递个信。”
“嗯嗯,”贾珍点头,“上次离京之前,我们就说过这事,当时就说好了,京城有什么事,或者军中有什么事,他走军中渠道,给我们送个信。”
“你有数就好。”
沈柠稍微放心了些,“回家召集族老,跟他们说一说王氏的事,如果他们对王氏和贾政还有什么惩罚,就让他们自己去跟老太太说。”
“儿子省的。”
五天了,这一会,消息灵通的,可能都已经闻听了王氏所言。
事实上,今天流言的传播速度,确实比前两天快了许多。
尤其会同馆那边。
本来贾政这个流放在外的荣国府二老爷,就是他们想要寻的突破口之一。
王氏说的养小叔子,本来他们是没有多重视的,因为在他们那边,兄弟死了,其他人继承兄弟的女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但盯贾家的侍卫回来说,今天一早,贾珍贾赦出门,直奔流放在外的贾政处,他们的心就活泛了。
也终于想起这是中原,女人的名节跟性命一样。
沈氏……
索晋真是不能想那个女人,一想就控制不住的咬牙切齿。
终于,他们也能寻到弄死她的办法了吧?
他不惜砸钱,也要助力她养小叔子的流言。
只是,愿望很美好,本来这黄谣传的好好的,结果一有人给钱,还是会同馆金人给钱……
有人偷着收了钱,帮着多传了些,可是也有人把会同馆给钱要他帮着传谣的事,在大庭广众之下喊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