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四章 不松开!

当日夜里,宣平侯府问淞馆。

衔山尽职尽责地照着苏淡云的吩咐,在主子躺到床上后就取了一粒安神香丸给主子点上。

看着衔山那小心翼翼又无比虔诚的样子,燕乘春不觉好笑,瞥了自己小厮一眼,揶揄道:“我怎么觉得你对我都没有那么听话?”

衔山仔细弄完,大功告成般吁出一口气,嘿嘿一笑,“公子这不是冤枉小的吗?小的何时不是最听公子的话?苏娘子说的全都是为了公子好,小的听苏娘子的话不就是在听公子的话?”

什么叫听苏娘子的话就是在听他的话?

燕乘春莫名脸红,连忙摆手赶人:“得了,别搁这儿绕口令了,快去歇你的吧。”

衔山嘿嘿一笑。

嗯,又顺利提了一波苏娘子,今日总算可以功成身退了,想着便心满意足地麻溜儿撤退。

屋门关上,燕乘春望了眼床头香炉,想起方才在苏宅与她的会面,不觉唇角上扬,随之想到她的叮嘱,便又乖乖闭目休息。

炉中寥寥青烟继续,香气随之腾起,丝丝缕缕,渐渐飘向四周,在这漆黑屋中暗自浮动。

燕乘春莫名就觉得这气味跟她之前教他按穴时散发出的香气相差无几,以致此时闻着,就似有她依然伴在身旁。

随着那香气愈发明显,这种感觉也就越发强烈,本来安神效用不错的香丸,此时却彻底成了感情的催化剂,让他脑海里全是她的身影在转。

真是见了鬼了!

燕乘春再也忍受不住,倏地睁开眼,坐起身,撩开床帐,望向床头香炉。

看着缕缕烟气从那镂空缠丝的香炉盖中悠然飘出,他终是一咬牙起身走到桌旁,伸手倒了小半杯凉水,快步回到香炉边,微顿了下,随之还是心里一横,将手中杯子倾斜。

随着杯中凉水徐徐注入,呲啦一声,香炉里很快没了动静。

可香已经燃了小半个时辰,香气早已染上了附近所有角落,让每个呼吸都似带上了她的味道。

燕乘春捂了捂砰砰乱跳的心口,只觉这感受实在煎熬,遂果断转身快步走到附近窗前,抬手将那窗户推开。

寒夜如水,冰凉的空气霎时迎面灌入,就似一盆冰水兜头盖脸泼来,让胸膛那颗躁动不安的心终于得以渐渐恢复下来。

他浸在清凉的月光里,垂眸幽幽叹出一气。

正在此时,窗外院中,有身影晃过。

那身影似是吃了一惊,转瞬就来到屋前,轻轻推门而入,绕过屏风,朝着窗前只穿了雪白亵衣的他紧张道:“公子,天这般冷,您这样可使不得。”

说着,他忙走到衣服架前,将搭在上头的披风一把拿了下来,快步过去给主子披上,又二话不说伸手关窗。

看着衔山这行云流水的操作,燕乘春不觉挑眉,眸光幽幽。

衔山似有所觉,关窗的手终于一顿。

完了,自己太过着急,直接就把主子给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了,都忘了先请示一下。

他飞快转动脑子,一顿过后还是毫不迟疑将窗关严,随之转过来担心道:“公子,苏娘子已经交代过了,您现在依然处在调理的关键时期,必须处处小心才是,绝不可以有半点儿的着凉生病。”

燕乘春斜睨他一眼,手上却是下意识拢紧了身上披风,默然转身走到罗汉榻旁坐下。

衔山见主子竟然没有回床睡觉,猜想主子这是失眠了,顿时担心又不解。

他明明照吩咐点了苏娘子做的安神香,按理主子不是早该睡得像猪一般才对吗?怎的就睡不着了?

想着,他忍不住就往床头望去,这才发现之前还缓缓飘着青烟的香炉此时竟死寂一片。

衔山心头一跳,忙快步过去查看,一下就看见了香炉底下卧着的半盏凉水,而他之前放进去的安神香丸,此时泡在水中,早已成了一坨不成样的烂泥。

“公子,这香......”

衔山惊讶极了,忙转过来问道。

这可是苏娘子给的香啊,公子怎舍得这般糟蹋了?

燕乘春心虚地清了清嗓子,“一时没习惯,闻着有些睡不着。”

衔山恍然,同时心中担忧不减反增。

这香丸可是用来治疗精神涣散的啊,公子用不惯这药,那这毛病岂不是治不好了?

不行,他得尽快将这事告诉苏娘子。

心中如是想着,那边的燕乘春却似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摸摸鼻头,提醒道:“这事就先不必跟苏娘子提了,免得又让她麻烦。”

衔山被看穿心思,身子一僵,挣扎了下还是开口劝道:“可这是给公子治病用的,

公子这下停用,影响了身子恢复那可如何是好?”

“无事,先喝那汤药便好。”

说着,想到这香是她辛苦所制,犹豫了下又补充道:“等过两日再点来试试,若还不行再说。”

衔山觉得这个倒是可行,便也没再多嘴,转而关心道:“公子暂时不想睡吗?要不小的给您冲杯温热的蜜水进来润一润喉?”

燕乘春点头道了声好,衔山忙退下安排,转眼就倒了杯蜜水进来。

燕乘春盘腿坐在榻上,接过那蜜水喝了一口,见衔山依然候在一旁,遂溫声道:“你且睡去吧,我自己在这里坐会儿,就不用人伺候了。”

衔山仍担心着主子身体,却也不敢违背吩咐,闻言只得一步三回头地退出了屋子。

待屋门被再次关上,燕乘春继续捧着温热的杯盏缓缓喝着蜜水。待几口蜜水下肚,想起什么,放下杯子,起身走到屋中书桌旁坐下,拉开其中一个抽屉,将放在里面的一个小木头人取了出来。

木头人儿眉眼栩栩如生,俨然与他一样。

燕乘春不觉唇角扬起,像是看什么宝贝一般,将其放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看,结果看着看着,蓦地心头念起,双手一顿。

如果雕一个她,跟这个放在一起,不知看着如何?

他知道这想法很是愈矩,然念头一起便挥之不去。

他紧握住手中的小木头人,心中颇为挣扎,然理智终还是败下阵来,驱着他放下手中木头人儿,抬手点灯,铺纸研墨,提起笔,毫不犹豫就开始在那纸上起起落落。

他雕刻不行,画画却是可以,倒是可先将她面容画下,转头再拿着这画像去找人雕刻。

只是不画则已,一画他才发现,她容貌的每一处早已刻在了心底,笔随心动,信手挥洒,皆成其形。

看着那熟悉的面容逐渐跃于纸上,他手中的笔渐渐就停下了动作,耳旁也不自觉响起了祖母日前的话来。

若她也对你有意,你又当如何?

你要答应我,不要推开她......

恍神间,一滴浓黑的墨吧嗒滴落,晕在了她的面庞之上。

他瞳孔一缩,慌忙去擦,又反应过来自己正提着笔,便又手忙脚乱将笔放下,待再次要去弄掉那滴墨迹,又才突然反应过来——

那可是墨,白纸被墨污了,又岂能擦净?

是啊,污了又岂能擦净?

他看着被墨弄污的面容,又看着弄污这面容的那一大点墨迹,忽的就觉得那墨点是他自己。

没错,他就是那滴墨!

人家本来好好的可以余生安稳,他又何故要自私地去玷污她的余生?

他眸光一暗,最终捏起那画像缓缓揉成了团,默然握住,心理一横将其扔进了桌旁纸篓。

然纸团落入纸篓之后,他又反应过来,觉得如此难免会被人发现,遂又弯身将纸团捡起,目光扫过房间,最终看向了罗汉榻旁的炭盆。

他连忙起身过去,坐到了罗汉床上,将纸摊开,捏住,伸向了炭盆上方,顿住,又看了那画像片刻,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画像轻飘飘落入炭盆,被烧红的炭燎出了火,转眼就燃了起来。

看着那纸张一寸寸被火吞噬,看着那纸张上的面容一点点消失在了眼前,他突然就觉她真要永远消失在自己跟前一般。

一想到那个时刻,心口当即就似被火灼烧,连五脏六腑也开始抽搐着疼。

他无法忍受,倏地朝那炭盆伸手,然手才伸到一半,画像就被火彻底吞灭,转眼就在那火光中化作了灰。

半晌,他伸出的手指渐渐蜷起,握紧,连指节都攥出了白,似是在握着什么,用力得再也不想松开。

是的,他不想松开,为何要松开?

难道自己被害得没了儿时的幸福,如今还要把未来的幸福也给葬送了吗?

凭什么?!

祖母说得对,他应该勇敢接受!

是的,他要接受,要将幸福握紧,绝不松开!

为此,他必须加快速度把那人给揪出来,尽快揪出来!

火光映进他的眸,从旺到弱,又在他眸底幻化出了点点星火,转瞬便已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