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的话明显和时下观念格格不入,苏行舟小小人生中还真是从未听过这样的话,更从未受过这样的鼓励,神情不觉一怔,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记忆中,在他住在大伯家的那段时间,所看见的大伯和大伯娘都是喜欢讲究这些的,尤其是大伯娘,他至今还记得大伯娘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换一下家里摆设的位置,或是把摆设增增减减,说是这样能顺遂避灾。
让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两年前,有一日大伯娘找了个听说在十里八乡很有名气的神婆来家里转了一圈,之后那人就指着房子的东北角说绝不能放水,要不然家里就要有银钱损失,还要遭灾。
大伯娘将那神婆视为上宾,给了她丰厚报仇,当日就照着那人所说的,把两口水缸全给移去了屋里其他位置。
之后过了一段时间,他照吩咐帮着打了盆水洗果子,结果走到东北角那处,二堂姐就在厨房喊他过去。
他一时着急就忘了这么个规矩,顺手就把木盆先放在了那里,打算帮二堂姐干完活再跑回去把水端走。
然他还在厨房忙着,大伯娘就一脸怒容冲了进来,一把揪住他把他拖出去质问,说他把水放在东北角是成心要让家里遭灾,狠狠抽了他小腿,还罚他在东北角站了一个晚上不让吃饭。
当时他不懂这些,听大伯娘那样说,也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心里又怕又自责,心甘情愿受了罚。
但今年大伯娘偷卖了他被阿姐揭穿,大伯娘得了应有的惩罚,自这之后,他就对大伯娘讲究的那些存了深深的疑问。
毕竟大伯娘讲究这些东西讲究了一辈子,可这么多年也没像她渴望的那样大富大贵,最后还毁在了她自己的贪念和恶毒之中。
可见人是否遭灾惹祸,最主要是跟自己有无智慧有关。
愚昧之人目光短浅,不懂辨识好坏,所做之决定自然高明不到哪里。做错了决定,自然会有不良之后果。
就像大伯娘她,光想着靠这些外因来谋福气谋美满,然自身无德无慧,终是愚人一个,所思所想只会害人害己。
相较之下,智者眼界开阔,懂审时度势,知是非多错,自然更懂得如何避开风险,做明智之决定,必然能比愚人之流过得更顺遂舒畅。
就好比阿姐和乘春哥哥,还有唐太夫人,他就没看见他们讲究这些,可他们却活成了让人羡慕的样子,至少让他很是羡慕。
当然,他们也有不少的麻烦,可他们总能合理应对,活得通透且泰然,是他心中真正的智者。
苏行舟思维敏捷,短短瞬间就想了许多,只觉姐姐的一番话就似一双无形大手,将压在他身上的什么隐形大山突然就移走了去。
他浑身轻松,朝姐姐扬起脸,灿烂展颜,一张英俊的小脸被这笑容衬得闪闪发光。
苏淡云看着,明显感觉到弟弟有些不一样了,虽不知个中原因,却对弟弟一切好的改变乐见其成,遂给弟弟回了个同样灿烂的笑,投去鼓励的目光。
苏行舟得了鼓励,重重点头,扬声道:“阿姐,我想要一个鱼池,咱把鱼池弄到那里好不好?”
说着,他指了指院里的另一个角落。
那是入院门的左侧,在西厢房附近,这地方在图纸上原本只设计了个简单的花圃。
他自是看到了的,此时却毫不在意,十分确定地道:“阿姐,我们把鱼池弄到那里,到时再多种些荷花在里头,夏天来时肯定很美。”
“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
阿姐院里有绿竹,他的院里有粉荷,完美。
苏淡云见弟弟眉眼满是期盼,浓浓的笑意在眉宇间蔓开,赞同点头,“好,就照你喜欢的做。”
说着,转过来朝刘工头微笑,“刘师傅,麻烦你记一下,咱把鱼池就改到那边,这梨树就继续保留在这儿。对了,梨树附近这边的地记得修平整些,到时天气好了,我们可以在这树下摆些桌椅。”
一直纠结着欲言又止的刘工头,听见雇主这斩钉截铁的吩咐,心知这两人已经劝不回来了,终于合上了微张的嘴,心情复杂地点头应承下来。
苏淡云见刘工头没再多言,遂满意笑着道了句辛苦,又简单聊了几句,之后就拉着弟弟在东院转了一圈,确定再无其他问题才和刘工头道了别往外院花厅那边过去。
看着主仆三人说说笑笑着渐行渐远,刘工头不觉啧啧摇头感叹,“我这都在京城盖了半辈子的宅子了,还真是头一遭遇到这么不讲究的。”
“刘头儿你就甭操这个心了,我看人家不讲究也过得很好不是?看来也不是非要讲究这么些。”
“就是,人家苏娘子医术好,说
起话来底气满满,说实话,俺是打心底里佩服。可见做人还是要自己有本事,有本事比什么都强。对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什么巾什么眉?”
“巾帼不让须眉!”
“对,就是这句!”
工人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不亦乐乎,刘工头听着工地的热闹,也终于释然一笑。
也是,人家靠的是自己。
罢了罢了,雇主说让干什么便干什么就是,想那么多干嘛?
想着便收回视线转过头来,朝大伙儿一挥手,“得了,就你们能耐,在背后讨论雇主,这般没规没距,不想要工钱了?赶紧把这些活干完收工回家抱娃抱媳妇去吧!”
院子里一片笑声响起,与叮叮当当的锤击声交相辉映,给这冬日的黄昏平添了不少的人间烟火热呼气。
在东院一片热闹之时,西边外院的倒座房中,缔祥已经渐渐收了哭声。
望川见状,忙拜托初禾打来了温水,又亲自打湿了布巾给缔祥擦脸。
在缔祥心中,望川可是高手。小小少年心里普遍都有一个侠客梦,不一定真要去做,却总会时不时幻想一番,他自然也无法免俗,一直都对望川十分敬仰。
此时看着高手大哥这般照顾自己,心里是又暖又过意不去,还生出了一丝丝的受宠若惊,遂赶紧接过布巾婉拒了高手大哥的帮助,自己乖乖坐着收拾了起来。
望川自觉自己不会照顾孩子,也就由着他自己来,只是把布巾交给孩子时,还是忍不住伸手轻轻按了下孩子肩头以示安慰。
想着主子那边可能着急想要询问,便打算趁着缔祥自己净面的功夫,过去东院找到主子,把缔祥已经平复的消息告知,结果才出了屋门就看见苏淡云主仆三人朝这边屋子过来。
“缔祥好些了吗?”
一看见望川,苏行舟就忍不住关切询问。
望川朝大小主子各行了一礼,恭敬点头回道:“好多了,初禾刚打了水过来给他擦脸。”
苏行舟一听,当即就松了口气,忙跟着自己姐姐一同快步走进屋去。
此时缔祥已经收拾好了自己,只是眼睛依然红肿着,那红肿的眼一看见主子进来,连忙起身跪下认错,“小的扰了姑娘和少爷清静,请姑娘和少爷责罚。”
苏淡云快步过去将孩子扶起,“傻孩子,谁没个伤心害怕的时候,犯不着为这个罚你,快起来吧。”
被这般宽容对待,缔祥哭成核桃的眼里当即再泛起了水光,顺从起身,在主子跟前站定。
苏淡云微笑着在附近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望着孩子温柔问道:“如何?现在可以跟我说了吗?方才究竟为何而哭?为何而怕?”
缔祥听着,眼前登时就闪过方才看见的艳丽容颜,起多年前的回忆瞬时就跟走马灯一般,一幕接一幕地在脑海中划过,刚恢复了血色的小脸不禁再次煞白,一双小手更是不受控制地微微抖着,紧紧攥住了衣摆。
苏淡云见他这般,更放柔了声音,鼓励道:“别怕,我们都在这里,没人能再伤害你了。”
缔祥目光在面前一张张亲如家人的熟悉面孔上扫过,感受着大家温暖关切的注视,心底的恐惧渐渐就被驱散了开来,终于鼓起勇气点了下头。
见他终于愿意开口,想到还在东院那边忙着的刘工头他们,苏淡云便示意望川到屋门外守着,以防那边突然过来个人找她,把不该听的都听了去。
望川领命出去,随着屋门再次关上,缔祥终于一边紧张攥着衣摆,一边颤着声音说道:“回姑娘的话,今日过来的那个温姨娘和她的嬷嬷,她们......她们以前杀......杀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