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淡云已经来过问淞馆好几回了,待走出一处园子,她便认出了前头不远处就是问淞馆的所在。
想着,她下意识就抬头往前张望了下,结果就看见了那问淞馆的门外竟站着一个身影。
昨日才刚下了场雪,不算大,今日树上道旁却也积了好些的雪。
远远瞧去,那身影立于一片素白之间颀长玉立。但见他头发乌黑光亮,梳理整齐,用一顶镶玉镂花银冠束着。如玉的面容上,长眉入鬓凤眸如星。一袭银狐大氅长及脚背,更衬得他身姿高挑笔挺。此时站在这冬日的暖阳里,如松如竹,清贵无双。
那身影似是在等着什么,一直都在往道上张望,此时见着了她,星眸霎时一亮,笑意瞬间就从眼角眉梢流淌出来,让他那本就夺目的五官看着比那夏花还要绚烂,连带着这满园冬日的萧瑟也瞬间变得荡然无存。
苏淡云没想到会如此猝不及防相见,脚步不觉一顿。
他这是听说她要过来,所以提前在这里等她吗?
今日化雪,这化雪的日子比下雪天还要冷,更何况这会儿还时不时刮来寒风,这样冷的天,他竟然还提前等在了门外?
思及此,也不知是那笑颜的容色太过夺目,还是这提前的相迎太过盛情,竟让她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就连心口的跳动都似乎比往常要悄悄快上了几分。
燕乘春见她看到自己明显吃了一惊,一双水润润的柳叶眼睁得大大的,粉红的唇也微微张成了小小的圆,看着有点儿呆,又有着和平常沉着的她全然不同的可爱,是再让他熟悉不过的神情,心里不知觉就被如蜜的暖意包裹,脚步更是不听使唤地就朝她迈开了去。
等反应过来之时,他已然大步走到了她的跟前,扬起唇角给她打起了招呼。
“苏娘子,好久不见。”
是啊,还真的是好久没见了。
若照平常的情况,她十日前就已经过来复诊了,结果出了被陷害治死人那事,为了将贺怀玥揪出来,她一直在跟衔风他们配合,不得已就取消了之前的复诊,一直等到了今日才有空前来。
如此掐指一算,距离他上回夜闯北院匆匆见了一面,至今已经有十四五日的时间了吧。
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便是隔了好几十年呢!
燕乘春暗自想着,更珍惜起了今日的相见,又因这份珍惜,唇角的弧度不觉就又大了几分,把那整齐洁白的牙齿也给露了出来。
苏淡云见他眨眼就到了跟前,诧异一瞬才反应过来,随之就觉一双眼都要被这明媚的笑给差点儿亮瞎了去,连带着脸颊也似被这笑点燃了起来,在寒风中开始热热的烫烫的。
这感觉一丝丝隐约传来,她后知后觉有所发现,心头当即一跳,又生怕对方看出异常,忙飞快垂下眼睑,强自镇定地行礼问安。
“见过四公子。”
燕乘春笑着轻嗯了一声,目光扫过她那微红的双颊,不觉就微怔了下。
她这是害羞了吗?
正如此想着,瑟瑟寒风便迎面刮来,连他这样的汉子也觉被吹得肌肤生疼。
他忽的就明白了什么,目光飞快扫过那透着红的脸颊耳朵,还有那圆润挺翘,此时也明显染上了浅红的鼻头,心里当即就生出了疼。
唉,都怪他,天这般冷,应该自己过去安宜堂的,如此就不用害她跑来跑去,被冻成了这样。
他自责想着,又在她行完礼时忙伸手虚扶了她一下。
“这大冷的天还让苏娘子你跑过来看诊,真是辛苦你了。”
他满含歉意地道,又克制着不让对她的心疼外露出来。
苏淡云借着行礼瞬间,已将飘忽的心神给整理妥当,此时便已恢复了往日的淡定模样,闻言便大方笑道:“不辛苦,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燕乘春听着,也半点儿不再耽搁,火速朝院门处做了个请的手势,“外头冷,我们进去再说。”
站着说了这么一会儿,苏淡云还真是觉得有些冷了,下意识就拢了拢自己的披风,从善如流微笑着点了下头。
唐太夫人派来带路的下人见人已经送到,便也不再逗留,忙朝着燕乘春和苏淡云各行了一礼便离开回去复命,锦善则提着药箱继续默默跟着主子迈进了问淞馆的门口。
主仆二人跟着燕乘春径直进了堂屋,燕乘春解了银狐大氅交给了衔山,又领着苏淡云往里走,邀其在堂屋靠里的桌旁坐下。
“苏娘子方才在祖母那里喝的什么茶?”
燕乘春撩袍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微笑问道。
“喝的陈皮普洱。”
“祖母的确常喝这个,那苏
娘子在这里想喝什么?还是普洱?抑或是尝尝别的?”
苏淡云对茶还真是没太多的讲究,便微微一笑,“都好,随公子安排。”
燕乘春欢喜一笑,道:“那要不尝尝用我这院里桂树结出的花做的香片,如何?”
听到是问淞馆那桂树上结出的桂花所做,苏淡云还真来了些尝一尝的兴致,遂眉眼弯弯道了声好。
燕乘春忙吩咐下去,衔山应诺,不一会儿就捧了个托盘进来,待送完了茶水就十分识趣地退了下去,又在经过锦善身旁时给她悄悄递去一个眼色。
然锦善此时只看着自己主子,正留意着主子需求打算上前伺候左右,压根就没留意衔山做了什么。
衔山心急,不得已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
锦善有所察觉,终于转头望来。
衔山无声示意她跟着离开,锦善不解,纠结了下终是狐疑着跟了出去。
可主子还在屋里,跟着离开是不可能的,待走到入口屏风处时她便果断站住了脚。
“何事?”
锦善这一问是刻意压低了声音的,然衔山听后还是不免心惊,忙竖起手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姑奶奶,你小声点儿。”
说着又飞快睃了里头两个主子一眼。
锦善被衔山这鬼祟模样弄得愈发迷惑,皱眉追问:“到底何事?没事我就要进去了。”
衔山自从上次跟望川达成过共识后,他就愈发盼望医术了得的苏娘子能成为这问淞馆的女主人,如此,他日后就再也不必为公子的身子担忧了。
怀揣着这样美好的小心思,衔山此时只想给主子创造与苏娘子单独相处的机会,听罢当即就不赞同地谆谆教导起来:“两位主子有要事相谈,你我岂能这般没规矩地杵在身旁?”
锦善不敢苟同,“若是谈事,我自不会杵在那里。可姑娘是照太夫人吩咐来给四公子看诊的,我自要留下来给姑娘打下手,姑娘出诊时都是这般要求的。”
说着便直接转身往里走。
眼看着她就要绕过屏风走回去,衔山一急,再次伸手拉住她的袖子,“嗳,你急什么,现在不是还没开始看诊吗?”
锦善被突然拉住,迫不得已站定了脚,只是那衣袖被对方死死攥住,想挣脱又一时挣脱不得,终于忍不住生气瞪了衔山一眼。
衔山自然不会妥协,只是看着小婢女那怒睁的杏眼,那气鼓鼓的脸蛋,他鬼使神差就生出了一丢丢的心虚。
也罢也罢,还是别惹恼了对方为好,要不然这家伙把自己的所作所为告诉苏娘子就坏事了。
想着,他松开了手,脸上堆起笑道:“你不用急,现在两位主子正谈着事呢,咱先站到那边等着便是。”
说着就主动走到了屏风附近,在通向里头的入口处靠墙站着。
在别人的地盘,有时也不得不低头。
锦善犹豫了下,不想给主子添麻烦的她还是默默跟着走了过去,结果就看见燕四公子正亲自提起茶壶给姑娘斟茶,且还边斟茶边说着话。
她微怔了下,见主子的确还没开始看诊,纠结片刻便也没再往里走,而是在衔山身旁默默站定了下来。
见小婢女乖乖过来,又见她那气呼呼的圆脸终于恢复了正常,衔山小心思得逞,心中窃喜。
只是他还真的少见这小婢女在自己面前能如此乖巧,窃喜之余就又生出了几分好奇,忍不住就往旁边多看了两眼。
彼时室外阳光明媚,打在雪白的窗纸上,映进屋中,光线明亮又柔和。
衔山站在亮堂的角落处,朝同样站在柔光里的锦善看去,莫名就觉得小婢女看着要比平常柔美许多,尤其是那圆脸圆鼻头,看着还真是可爱,竟跟他那粉雕玉琢的妹妹有几分相似。
嗯,若妹妹没有生病夭折,活到今年应该也是这般年纪了吧。
锦善安静站着,总觉有两道目光往自己身上飘,让她愈发不自在,终于忍不住唰地转过脸去看个究竟,结果一下就对上了衔山那满含温情的目光。
锦善不明所以,同时心中警铃大作,完全出于本能反应地抬起了脚,对准那只洗得干干净净的黑靴子狠狠踩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