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光顿了顿,又说道:“带头大哥和老衲、汪帮主到后来才得知,我们害死的人竟然是令尊,我们都心中抱愧万分。带头大哥说,这些年来日夜耿耿于怀,既对不起令尊,又生怕宋辽战事再起。
“幸好辽国君王与太后爱护百姓,不启战端,想来辽主也亲身尝到了休兵守盟的好处,体会了令尊谆谆进谏的美意。而我们却亲手害死了这样一位造福万民的活菩萨,因此大家决意要保全你的性命,再设法培养你成材。”
萧峰听到这里,心中想道:“原来如此。我在丐帮当帮主之时,或亲自出马,或派人动手,杀过不少辽国的大将武人,何尝有丝毫含疚之心,只觉这些人该杀,杀得好。我爹爹却致力于两国休兵和好,有仁惠于两国,功德胜于我十倍。”
萧峰说道:“多谢大师指点,解明了在下心中的一个疑团。”
智光抬头思索半晌,缓缓地说道:“我们初时只道令尊率领契丹武士,前赴少林劫夺经书,待得读了这石壁遗文,方知事出误会,大大错了。令尊既已决意自尽,决无于临死之前再写假话来骗人之理。
“而且他如果真的要前赴少林寺夺经,又怎会携带一个不会丝毫武功的夫人、怀抱一个甫满周岁的婴儿?事后我们查究少林夺经这消息的来源,原来是出于一个妄人之口。此人存心戏弄那位带头大哥,料想他不忿带头大哥的武功、声名在他之上,要他千里奔波,好取笑他一番,再大大败坏他的名声。”
萧峰微微点了点头,问道:“嗯,原来是有人不怀好意。这妄人后来却怎样了?”
智光摇头说道:“带头大哥查明真相,自是恼怒之极,而那妄人却已逃了个不知去向,从此无影无踪。如今事隔三十年,想来那人也必不在人世了。”
萧峰说道:“这妄人捏造这个大谣言,未必只是想开开玩笑、败坏别人名声而已。他估计是想害死我爹爹之后,挑起宋辽纷争,两国就此大战一场,兵连祸结,闹得两败俱伤。
“这妄人多半来自高丽,或为西夏部属,总之是对宋辽两国用心险恶。大师称他为‘妄人’,那是慈悲了。”萧峰他虽生性粗豪,但任丐帮帮主多年,平日留心军国大事,思念所及,便不单只是江湖武林中的仇杀争利。
智光点头说道:“施主毕竟是做大事的人,一转念便想到了天下大势。多少学武之人,想来想去,却只在武功、派别、名声这些小事中兜圈子。那带头大哥铸成这个大错,三十年来日夜忧心如焚,生怕辽兵南下,痛悔自责,苦受熬煎,受的罪也已大得很了。
“世上怨仇宜解不宜结,怨怨相报,殊属无谓,不如心下坦然,一笑了之。还有一个原因,说来却对施主有点儿不敬了。”
萧峰说道:“请大师指点。”
智光缓缓地说道:“施主要找带头大哥报仇,带头大哥早就决意绝不逃避。别说萧施主武功卓绝,便一个全然不会武功之人,只须持一柄短刀去,便一刀刺死了他。
“但带头大哥身旁的好手却不计其数,他们要全力维护带头大哥,那不用说了。就算带头大哥下令制止,甘心就死,他一死之后,他手下人若群起而攻,却也难以抵挡。”
萧峰心中一凛:“我纵然杀得元凶首恶,终究敌不过对方人多势众。但萧峰岂是畏首畏尾、知难而退之人?父母大仇,不共戴天,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艰难危险?我萧峰偏偏要知难而进。”
萧峰当即站起,恭恭敬敬地说道:“多谢大师指点,萧某愚鲁,还是想去见见那位带头大哥。此人害得我从小便得不到亲生父母恩养,岂是小事?”
智光对萧峰问道:“萧施主定要知道此人名字?”
萧峰点头说道:“是,请大师慈悲。”
智光说道:“既然如此施主请稍候片刻。”说着站起身来,走入了后堂。
过了一会,朴者和尚走到客堂,说道:“师父请萧大爷到禅房说话。”
萧峰点了点头,便跟着他穿过一条竹荫森森的小径,来到一座小屋之前。朴者和尚推开板门,道:“请!”萧峰走了进去。
只见智光盘膝坐在一个蒲团之上,向萧峰一笑,说道:“施主所问,老衲不答。”伸出手指,在地下写起字来。
小屋地下久未打扫,积尘甚厚,只见他在灰尘中写道:“万物一般,众生平等。汉人契丹,一视同仁。恩怨荣辱,玄妙难明。当怀慈心,常念苍生。”
写毕微微一笑,便闭上了眼睛。
萧峰瞧着地下这八句话,怔怔出神,心中想道:“在佛家看来,不但仁者恶人都是一般,连畜生饿鬼、帝皇将相亦无差别,我到底是汉人还是契丹人,实在殊不足
道。但我不是佛门子弟,怎能如他这般洒脱?”
萧峰说道:“大师,到底那个带头大哥是谁,还请见示。”连问几句,智光只微笑不答。
萧峰定睛看时,不由得大吃一惊,见智光他脸上虽有笑容,却似僵硬不动。
萧峰连叫两声“智光大师”,见他仍无半点动静,伸手探他鼻端,原来呼吸早停,已然圆寂。萧峰凄然无语,跪下拜了几拜,然后便向朴者和尚告别,走出止观寺,垂头丧气地回向天台县城。
走出十余里,萧峰自言自语的说道:“我全无加害智光大师之意,他……他……他又何苦如此?他即使不原因说出那带头大哥的名字,也不用服毒自尽啊。”
萧峰叹了口气,说道:“接下来我要去找谁呢?赵钱孙?谭公、谭婆?还是徐长老?唉,他们要是也不说出那带头大哥的名字,难道我也要逼死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