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煦年轻的脸上登时露出了骄傲的神色,说道:“想欺侮我,哼,话是不错,可也没这么容易。契丹人有细作在汴京,知道奶奶病重,可是难道咱们就没细作在上京?
“他们宰相的奏章,咱们还不是都抄了来?契丹君臣商量,说道等奶奶……奶奶千秋万岁之后,倘若文武大臣一无更改,不行新法,保境安民,那就罢了。要是孩儿有什么……哼哼,有什么轻举妄动……轻举妄动,他们便也来轻举妄动一番。”
太皇太后失声说道:“果真如此,他们便要出兵南下?”
赵煦点头说道:“不错!”
赵煦他转过身来走到窗边,只见北斗七星闪耀天空,他眼光顺着斗杓,凝视北极星,喃喃说道:“我大宋兵精粮足,人丁众多,何惧契丹?他便不南下,我倒要北上去跟他较量一番呢!”
太皇太后耳音不灵,问道:“你说什么?什么较量一番?”
赵煦走到病榻之前,说道:“奶奶,咱们大宋人丁比辽国多上十倍,粮草多上三十倍,是不是?以十敌一,难道还打他们不过?”
太皇太后颤声说道:“你说要和辽国开战?当年真宗皇帝如此英武,御驾亲征,才结成澶渊之盟,你……你如何敢擅动刀兵?”
赵煦气忿忿地说道:“奶奶总是瞧不起孩儿,只当孩儿仍是乳臭未干、什么事情也不懂的婴儿。孩儿就算及不上太祖、太宗,却未必及不上真宗皇帝。”
太皇太后低声说道:“便是太宗皇帝,当年也是兵败北国,重伤而归,伤疮难愈,终于因此崩驾。”
赵煦摇头说道:“天下之事,岂能一概而论。当年咱们打不过契丹人,未必永远打不过。”
太皇太后有满腔言语要说,但觉精力一点一滴地离身而去,眼前一团团白雾晃来晃去,脑中茫茫然的一片,说话也是艰难之极,然而在她心底深处,有一个坚强而清晰的声音在不断响着:“兵凶战危,生灵涂炭,可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过了一会,太皇太后她深深吸口气,缓缓地说道:“孩儿,这九年来我大权一把抓,没好好跟你分说剖析,那是奶奶错了。我总以为自己还有许多年好活,等你年纪大些,再来开导你,你更容易领会明白,哪知道……哪知道……”
太皇太后她干咳了几声,又说道:“你说咱们人多粮足,那是不错的,但大宋人文弱,不及契丹人勇悍。何况一打上仗,军民肝脑涂地,不知要死多少人,要烧毁多少房屋,天下不知有多少人家要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为君者胸中时时刻刻要存着一个‘仁’字,别说胜败之数难料,就算真有必胜把握,这仗嘛,也还是不打的好。”
赵煦说道:“咱们燕云十六州给辽人占了去,每年还要向他进贡金帛,既像藩属,又似臣邦,孩子身为大宋天子,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难道咱们永远受辽人欺压不成?”
赵煦他声音越说越响:“当年王安石变法,创行保甲、保马之法,还不是为了要国家富强,洗雪历年祖宗之耻。为子孙者,能为祖宗雪恨,方为大孝。父皇一生励精图治,还不是为此?孩子定当继承爹爹遗志。此志不遂,有如此椅。”
赵煦突然从腰间拔出佩剑,将身旁一张椅子劈为两截。
皇帝除了大操阅兵,素来不佩刀带剑,太皇太后见这个小孩子突然拔剑斩椅,不由得吃了一惊,模模糊糊地想道:“他为什么要带剑?是要来杀我么?是不许我垂帘听政么?这孩子胆大妄为,我废了他。”
太皇太后她虽秉性慈爱,但掌权既久,一遇到大权受胁,立时便想到排除敌人,纵然是至亲骨肉,亦毫不宽贷。刹那之间,她忘了自己已然油尽灯枯,转眼间便要永离人世。
赵煦满心想的却是如何破阵杀敌、收复燕云十六州,幻想自己坐上高头大马,统率百万雄兵,攻破上京,辽主耶律洪基肉袒出降。
赵煦他高举佩剑,昂然说道:“国家大事,都误在一般胆小怕事的腐儒手中。他们自称君子,其实都是贪生怕死、自私自利的小人,我……我非将他们重重惩办不可。”
太皇太后蓦地清醒过来,心中想道:“这孩子是当今皇帝,他有他自己的主意,我再也不能叫他听我话了。我是个快要死的老太婆,他是年富力壮的皇帝,他是皇帝,他是皇帝。”
太皇太后她尽力提高声音,说道:“孩儿,你有这番志气,奶奶很高兴。”
赵煦一喜,还剑入鞘,说道:“奶奶,我说得很对,是不是?”
太皇太后问道:“你可知什么是万全之策,必胜之算?”
赵煦皱起眉头,说道:“选将练兵,秣马贮粮,与辽人在疆场上一决雌雄,有可胜之
道,却无必胜之理。”
太皇太后说道:“你也知道角斗疆场,并无必胜之理。但咱们大宋却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赵煦说道:“与民休息,颁行仁政,即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不是?奶奶,这是司马光他们的书生迂腐之见,济得什么大事?”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缓缓地说道:“司马相公识见卓越,你怎么说是书生迂腐之见?你是一国之主,须当时时披读司马相公所著的《资治通鉴》。
“千余年来,每一朝之所以兴、所以衰、所以败、所以亡,那部书中都记得明明白白。咱们大宋土地富庶,人丁众多,远胜辽国十倍,只要没征战,再过十年、二十年,咱们更加富足。
“辽人悍勇好斗,只须咱们严守边境,他部落之内必定会自伤残杀,一次又一次地打下来,自必元气大伤。前些时候楚王之乱,辽国精兵锐卒,死伤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