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都快忘记这个名字了。
水玲玉。
是啊,如今这个身体残破,满心怨毒的[杨玉],只是顶着仇人杨玄璬给她杜撰的名字的贡品罢了。
她被这样称呼了几十年,直到她装死逃离李隆基的桎梏,重获自由之后,依然没有改回自己的名字。
她似乎是在逃避那个本名,逃避自己曾经无忧无虑的鲛人生活。
现实太痛苦,痛苦到看一眼过去的快乐都像凌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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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现在,被杨玉拖延时间,抓住的这个小姑娘。
确切的说,是小女鬼。
只不过是一个新死不过一二十年的女鬼,轮回之前和陆驿结了一些父女缘分罢了。
陆小红竟然就不知天高地厚的偷偷跟在陆驿身后,正巧进了杨玉的护山大阵。
笑话,杨玉在这里布局已久,连佛像都是照着陆驿的模样捏的,自然做了好几手准备。
哪里会容得别人破坏了自己与仙家的“叙旧”。
杨玉把握着时间,拖到了陆小红步入圈套,被带入对峙的局势里,被杨玉握在手里当做威胁陆驿的把柄。
杨玉已经做了几百年的长生秘社掌舵人,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心无城府的鲛人了。
她当然懂得设陷阱,懂得抓软肋,懂得松松爪子放开猎物,欣赏够了猎物的拼死挣扎之后再握紧手掌,扼杀希望的那种残忍的快乐。
就像当年李隆基玩弄她的那样,玩弄比她更弱小的人。
而这一切,起源都是仰赖渭水河边救起她的那位长着陆驿面孔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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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玉的心思百转千回,然而现实时间也不过过了一瞬罢了。
杨玉的护甲尖端抵住少女咽喉,能清晰感知到魂魄特有的虚无触感。
陆小红的颈动脉位置泛着青灰涟漪——这是新死鬼魂尚未适应灵体的特征,却偏偏昂着张稚气未脱的脸。
杨玉垂下眼眸看向陆小红。
陆小红也毫无畏惧的抬头看着她。
圆睁的杏眼倒映着佛龛残烛,瞳孔里跳动的火苗竟比活人还要明亮三分。
眼里满是坦诚和直白,竟无半丝害怕。
哪怕她的咽喉此时正被杨玉捏在手里。
要知道,虽然鬼并不会被掐死,但是作为人的本能记忆依然会让鬼很在意自己的咽喉心脏之类的关键位置。
杨玉心想,有依仗有靠山的小鬼,真是胆大得有些烦人。
藤蔓突然收紧,陆小红被吊得双脚离地。粗粝枝条磨破魂体膝盖,渗出星点灵光。
杨玉的指尖在陆小红颈间收紧,少女魂魄泛起的青紫让她想起太液池底漂荡的鲛绡。
那些被金丝勾破的薄纱也曾这般脆弱,就像她早已遗忘的真名——水玲玉,这三个字在喉头滚了滚,终究化作一声带着血腥味的叹息。
杨玉嘴里低低的应了一声。
然后下一秒,杨玉猛然捂住心脏,踉跄后退几步。
穿着繁复宫袍的身体晃了几下,直到杨玉伸手抓住了身后那张金椅,才勉强稳住了身子。
堆叠在头顶的发髻上振翅欲飞的蝴蝶金钗簌簌发抖,仿佛振翅欲飞。
“你……”
杨玉面色苍白,气若游丝,上挑的凤眼错愕的瞪大。
案上铜镜映出她惨白的脸——耳后新长的鳞片不知何时已翻卷出血肉。
被杨玉松开控制,又本能的往外推了一掌的[陆小红]往前踉跄了几步,却没有急着冲到她的陆爹身边去。
而是回过头,有些挑衅的,饶有兴致的看着杨玉,邪气的挑了挑眉。
\"水玲玉。\"少女嗓音忽变作男女莫辨的嘶鸣,这声本名裹着三百年前的潮汐韵律,震得杨玉耳后旧伤崩裂。
靛蓝血珠溅上对方脸颊的刹那,那张清秀面皮竟如蜡油般融化,露出底下赤红肉冠与蛇鳞。
\"喀啦——\"
脊椎错位的脆响中,人形躯壳如蛇蜕般剥落。
鸡冠蛇七寸处缠着半截黄符,正是陆小红随身携带的\"护身符\",此刻符纸朱砂却化作锁魂链捆住杨玉手腕。
三个纸人在妖气冲击下自燃,然而原本有些不稳的虚影却随风而长——这些残魂竟然靠着妖气寸寸凝实。
鸡冠蛇的尾尖勾出杨玉怀中的鲛珠串,毒牙抵住她溃烂的腮腺,
“这位娘娘,眼力不甚好啊。”
“这出'父女反目'的戏码,娘娘可还满意?”
鸡冠蛇嘶嘶的吐了吐蛇信子,挑衅似的舔了舔杨玉的下颌,然后尖声放肆笑了几声,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杨玉,身下的蛇尾游动,倒退着站到了陆驿身后。
陆驿从进了这破庙之后就沉默异常。
倒不是他故作高深,而是他脑子里的记忆封印又迎来了一波松动。
先前在古墓里,第一次封印松动的时候,陆驿头疼到站立不住,如今他其实也脑子里如同被针扎一般剧痛,但是现下的场景容不得他显示出状态不好来。
所以只是沉默隐忍的站着。
陆驿的剑鞘抵着青砖裂缝,佛龛残存的降真香钻入鼻腔。
额角血管突突跳动,每一下都像有铁锥凿着天灵盖——先前在西周古墓迎来第一次记忆松动的时候,也是这般痛楚。
佛龛后的蛛网突然无风自动,陆驿的余光瞥见自己映在残镜中的面容。那镜中人的眉心紧锁,原本就如月色一般惨白的脸色,越发虚幻透明起来。
杨玉被鸡冠蛇伪装成的[陆小红]摆了一道。
一条鸡冠蛇呼唤名字,自己应下了,若是个人类恐怕是要暴毙当场。
杨玉到底是活了几百年的鲛人,又得了那位的一些修行秘法,虽不至于立时死去,然而到底是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似的不好受。
杨玉因此气急,本就对陆驿有些积攒多年的怨气,如今更是怒气翻涌。
\"仙家这些年来倒是长进,竟半点不在意身份,用着下作的......\"杨玉的讥讽戛然而止。
陆驿突然抬眸,眼底流转的归墟水纹惊得她尾鳍僵直——这正是当年神秘人展示给她看的秘术印记。
而此刻这双眼睛的主人,正借着剧痛带来的短暂清明,将破碎的记忆残片拼凑成骇人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