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钦将黑泥团做成一个个小泥饼,拿树枝在上面戳出一个个圆洞,这下他总算知道嫂嫂为何说这是“藕炭”了,这模样与藕真的有些相像。
杨钦看向谢玉琰:“这个能烧火吗?” “晾晒三天,”谢玉琰道,“干透了就能用。” 张氏道:“我来看着,肯定不会出什么差错。” 谢玉琰点点头,明日还会有上门的讼师,按她的推断,杨家肯定要热闹好几日。应付完讼师,藕炭也就做好了,她们再进行下一步。 张氏去灶房里做饭,谢玉琰叫住杨钦:“钦哥儿,将‘神童诗’拿来。” 谢太后在慈安宫时,喜欢听人说书,现在没有说书人,谢玉琰只能将就将就,听杨钦背诗。 张氏看着灶膛里的火苗,耳边是钦哥儿读书的声音,她慢慢湿润了眼眶,可是当眼泪滑下来时,她脸上却挂上了一抹笑容。 第二天,是杨六郎出殡的日子。 永安坊一早就挤满了围观的人,很多都是生面孔。杨家请讼师写状纸的事,虽说还没在大名府广为人知,但附近的街坊却听到了消息。 死而复生的人他们还没见过,于是就赶来瞧瞧热闹。 “那就是杨六郎的媳妇吧?” “看身上的丧服和年纪,应该是。” “让我也瞧瞧,死而复生的人长什么模样。” “哎呦,是个俊俏的小娘子。” 人群随着杨六郎丧仪队伍一路往城外去,王鹤春骑在马上,看着杨六郎棺椁旁的那个单薄的身影。 待一行人走过去之后,身边传来贺檀的声音:“如今‘谢十娘’也算是出了名。” 王鹤春点点头:“再过两日,茶舍的说书人也会提及这桩案子。” 贺檀道:“这么说,不用我吩咐人将案情散布开了?还真是奇了,每次我们想要做什么,这‘谢十娘’都会提前做好。” “不过,有了这名声,不管是谢家还是杨家,都不敢轻易向她下手。” “那小娘子果然聪明,换做旁人,要么被杨家禁锢,要么碍于礼数躲避,极少能这般迎头而上。” “早知这般简单,”贺檀看向王鹤春,“我便不求你来了。” “得这‘谢十娘’,何须王鹤春?” 贺檀格外喜欢用言语挑衅他这个表弟,自从西夏那一战后,王鹤春人前更少表露情绪,活得就像个画上的人。 这一战中,王鹤春到底做了些什么,无人知晓,即便的贺檀也没能问出一言半语。 让贺檀失望的是,王鹤春神情依旧平淡,他催马前行,与那丧仪队伍背道而驰:“兄长可知接下来要做什么?” 贺檀仔细想了想:“拔擢杨明经为永安坊坊副使?” 王鹤春脑海中闪过谢玉琰的身影:“这是那位‘谢十娘’留给兄长的活计。”也许这么说,会有些奇怪,不过事实确实如此。 王鹤春从小见过许多聪明人,每天出入他家门的,与父亲在书房中高谈阔论的,族中不少的女眷也不输男子,会审时度势的人太多。 不过能在几日内,将身边所有人安排的妥妥当当…… 有这种手段和本事的却没几个。 这不是审时度势,而是习惯地将自己放在中心,利用身边的每个人,让他们发挥最大的用处。 贺檀和他应该也在其中。 如此手段,与垂拱殿帝幕讲的那些倒有些相似之处。 王鹤春也觉得奇怪,对着一个女子,他居然能想到这些。 “杨明经做了坊副使,谢家必然对他起疑,”贺檀道,“杨明经也就没了退路,这样就能设法从他嘴中掏出更多消息。” 说完这些,贺檀才后知后觉,王鹤春的话有些怪异。 “你说这是‘谢十娘’留给我的活计?” 这一点贺檀不能赞同,他摇摇头:“你莫要想太多。可能她的确用了些手段,那也只是为了在杨家立足,不得不如此。” 王鹤春看向那追着杨家队伍,跑去凑热闹的人群,微微眯起眼睛,并不再言语。贺檀知晓,那是不赞成的意思。 被掠卖的女子,孤立无援,就算动些心思又怎么样?贺檀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就算用一用我的名头,应当也无大碍,你不用放在心上。” 王鹤春道:“只要兄长不在意……” 两个人沉默了一路,到了府衙门口,贺檀才又开口:“不过,既然‘谢十娘’这般聪明,是不是还能吩咐她做些别的?” 王鹤春道:“兄长想让她做什么?” 贺檀一时没有想到。 王鹤春径直向前走,半晌丢下一句话:“兄长能想到的她做完了,兄长想不到的……她也会去做。”
…… 童忱坐在椅子上,听学生们背诵经义,不知怎么的,忽然来了兴致,提笔在宣纸上写了一首诗。 入冬之后,童忱就对书写兴致缺缺,无他,就因为太冷,不愿将手从袍袖中伸出来。 今日屋中却格外的暖和。 童忱低头看了看,依旧只有两个炭盆在那里。 可能因为天气好。 童先生这么一高兴,多留了学生们一个时辰。他不知晓的是,散学之后,有三四个学生聚在院子外,并没有立即离开,被围在中间的杨钦正在从背篓里掏着东西,分给师兄们。 几个孩童脸上都挂着感激的神情。 “每人七块藕炭,”杨钦脸上露出笑容,“阿嫂说了,只要村中有人能来买,几位师兄家里的藕炭,我们就包了,这七块不要钱,师兄们回去给家里人试试到底好不好。” 藕炭好用他们都知晓,今日先生屋子里用的就是这个,陈平离炭盆近了些,手上的冻疮都被烤得发痒。 陈平道:“若是好,我给你银钱。” “不用,”杨钦笑道,“我嫂嫂还说,村中人买的多,还要倒给你们银钱哩!” 放在曹市上有人这样喊,陈平绝对不会相信,但他们同是先生的学生,他觉得杨钦不会骗他,说不要银钱,那就分文不取。 “明日,你到我旁边坐,”陈平道,“我将之前先生讲的经义拿给你。” 那些经义都是陈平自己背写的,他是舍不得外借,但杨钦可以在他身边看。 杨钦欢欢喜喜地应声。 分完了藕炭,几个人才各自回家,其实杨钦一直没明白,为何嫂嫂不肯将这么好用的藕炭拿去市集上卖,反而让他分发给同窗呢? 心中想着,杨钦加快了脚步,也不知道娘和嫂嫂有没有从三河村回来,买没买到石炭碎,若非要来听课,他定要跟着一同去。 杨钦一路小跑往永安坊走,还没到家门口,就看到李阿嬷向他招手。 “钦哥儿,”李阿嬷一脸笑容,“你家里可能有喜事哩,方坊正带着衙署的人登门了,你快回家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