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一脱口,晋王便没有退路了。
有多少人就是等着晋王武瑛瑾的这句话,便连摇旗呐喊的鲜明旗帜都提前帮他预备好了。
殿门在那一刹被人从外边应声踹开,刹那显著的光亮照亮了大殿上众人的面目:
无措的,惊恐的,愤怒的,狐疑的......在那一刻来不及掩藏,全部显露无虞,恰到好处地被凌照水拾掇到了。
宫殿内汇聚了大雍朝廷最为权势滔天的人物,可纵使是他们这样掌着杀人权的贵权们,在直面死亡时,也是面目可憎的。
凌照水想起了父亲,他在污名中挣扎时,究竟是何种心境,是何种坦荡的心境,才能让他自始至终,微笑以对。
殿门宽数丈,尽数被打开,殿内场景,事无巨细,惨白于天下。
凌照水的左侧,紧挨着站着反贼头目邓筵帷,隔着一段距离的右侧,才是肃王武瑛玖和禁军统领沈白衣。
两边势力,看上去泾渭分明。
各为其主,各谋其事。
便在方才,反贼们终于迎来了胜利会师,五万余众尽数汇聚于鸣金山主峰上。
喜相逢的那一刻,邓将军狐疑地问援军将领:
“你们怎么来了?”
“不是说没有晋王殿下的命令,你们烂也要烂死在那山沟沟吗?”
当初任凭邓筵茆如何圆说,以王侯将相、荣华富贵引诱,这位援军将领都不为所动,一语便戳破了邓公子造反的本意:
“说那么好听干嘛,你不就是为了得到肃王那个女人吗?”
“咱们才不去凑那个热闹,为你小子作嫁衣服。”
那援军将领一脸桀骜,此番他率领晋王私兵倾巢而出,涌上鸣金山主峰,实则是因为:
“我们那是得了晋王妃的命令。”
晋王妃,说的自然是苏揽月了。
邓筵茆率一万之众离开私兵驻地不久,援军将领便收到晋王妃的密令,命其倾巢而出、成就大事。
如果眼下晋王有空摸一摸自个腰间,便会发现刚才一番矫揉造作纯属徒劳,他调遣私兵的令牌早已被枕边人摸了去。
便是晋王有守成之心,却也不得不为身边人的利益所驱。
两人正说着话,禁军统领沈白衣一个杀招驾到,邓筵茆疲于应对,来不及细究其中原委,只骂了声,
“你不也是为了个女人吗?”
这么说,也对。
反军之所以倾巢而出,诚然是为了个女人。
可那女人,并不持军令的晋王妃苏揽月。
彼时,凌照水看到反军增援,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肃王武瑛玖与其紧挨着,能够切身感知到她原本急蹙的心跳声渐趋平静。
紧接着,原本横亘在肃王脑后的金钗,也被凌姑娘抽离,重新安插在其墨色发髻上,成为了她头上仅剩的饰物,装点着祸水红颜艳冠三川的美貌。
与此同时,殿外反军和禁军的交战,因为援军的到来,被打破了格局,一度僵持,各自退防,尚未形成新的攻势。
解除桎梏的肃王转身面向凌姑娘,神色平静地问道:
“不装了吗?”
凌照水退开几步,与肃王平视,眼神互有试探,都想从对方平淡无波的表情下看到底细。
凌姑娘知道,她怎么装都瞒不过肃王慧眼如炬,索性坦诚道:
“我手里已经有了真正的武器,自然就不需要这些无用的摆设了。”
她以一根金钗牵制,引诱着大雍肃王殿下心甘情愿陪她演完了这场戏。
她说,她要把反军尽数招来,方便肃王组织军力将他们一网打尽,从此高枕无忧,将大雍朝的实权完完全全掌控在自己手中。
他却清楚知道,她另有所图。
肃王看着此刻的凌照水,淡漠与疏离之外,更兼一层冷酷。
寒霜骤减于鸣金山头,婚约与婚仪早被凌姑娘抛诸在了脑后。
被这婚约束缚的,从始至终也只有肃王武瑛玖一人而已。
于凌照水这样的红颜祸水而言,这婚约是武器,她以它为金钗利刃,平等地插入那些愿意为她舍命的男儿的胸膛。
肃王恢复了自由身,禁军迅速恢复生机,周全回到肃王身边侧应:
“殿下,据臣观察,晋王反军已然倾巢而出,咱们该收网了吗?”
摩拳擦掌,周全已经急不可耐。
肃王凝视着凌照水,命令周全:
“不急,本王想看看她到底要干什么?”
邓筵茆冲上鸣金山,为的是娇滴滴的美人。
肃王豢养私兵,图的是大雍朝的江山社稷。
苏揽月助长男人们的野心,为的是自己的前程与将来。
这些,肃王武瑛玖都看得清楚明白,这些人肮脏的野心,显露无虞,也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唯独看不清的,从始至终都只有眼前的美人。
七年前,他不曾看清她。
如今,也不能。
她剪水的双眸像被染上了一层雨雾,杜绝旁人从中窥视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昨夜,她同自己坦诚,承认邓筵茆是她私放的,目的是想要放虎归山进而顺藤摸瓜找出山之所在。
晋王在此事上格外小心,凌姑娘多次试探邓筵茆,都未能使其松口,透露藏兵的所在。
因此,凌姑娘认为,她与自己的这场仓促又显赫的婚约,便是最好的引蛇出洞的契机。
凌姑娘告诉肃王,她想借助这场婚约,将晋王殿下豢养的私兵一并引出,进而将其一网打尽。
凌姑娘的计谋,正义满满。
肃王听听,却不置可否。
她的目光汇聚处,处处是大局,件件是国事,愈是如此,肃王却愈加怀疑她的私心。
凌姑娘的这个理由,骗骗旁人也就罢了。
在肃王武瑛玖这里,这样粗浅的理由是站不住脚的。
首先,它不符合凌姑娘一贯的为人。
以身犯险,不是智者所为。
照水不是好管闲事之人,也不喜欢京都城里的尔虞我诈,她习惯用一个旁观者的视角来审视发生的一切,她不会将自己平白置于大雍朝党争的漩涡里。
再者,她对旁人有虚有实,她对于兄长凌洒金总有一颗赤诚的真心。她私放邓筵茆的行为,一度将她敬爱的兄长、大理寺少卿凌洒金置于朝野的争议下,而这,必然不会是凌姑娘的本意。
她之所以违背自己的本心、冒了这么大风险,也要一意孤行将邓筵茆放归,一定有所私谋,而非尽是凛然大义所驱。
肃王揣度凌姑娘的用意,不觉已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