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风疾,北宸军照样前来新乡紧闭的城门外叫骂。
因为前两日刚刚遭了突袭,吃了大亏,这一次叫骂,格外真切。
骂得响亮,而且难听。
连受贯洗礼的城门守兵听了,都觉得:
“虽然听不懂,但从他们的面部狰狞程度上,我感觉他们这回是真气着了。”
另一名军兵道:
“可不是嘛,前两日那次突袭,他们可是白白损失了几千人,营帐也毁损了上百顶。”
北宸兵骂得愈响亮,城门上的新乡守备便愈畅怀。
开怀之后,也有些些担忧:
“北宸军到底人数众多,咱们这次突袭,率先拉开了战幕,虽是胜仗,但也惹恼了他们,和谈我看是没戏了,北宸兵若就此进军,咱们城里的兵力还是不够呀!”
另一名军士拍着胸脯道:
“他们不敢的。北宸兵擅战,他们这些人勇猛有余,但谋略不足,此番大举进兵,他们仰仗的情报全部来源于乌浓人。”
“两国联盟,最讲信用。咱们这一战,亡其兵是小,损其盟是大。”
“那夜偷袭的军兵人数大大超过了乌浓人对我新乡驻兵的预计人数,令北宸人对乌浓人的情报产生了极大的怀疑。”
“在尚未摸清我们底细的情况下,他们不仅不敢冒然进兵,反而还要时时防范我们再来一次偷袭。”
“别看他们的士兵日日在此叫骂,他们的主将这会估计还没更衣呢!如今北宸人应该比我们更在意那十五日之约,巴不得那乌浓公主脚程慢一点,晚一些抵达新乡边境,好给他们的细作重新摸清我新乡驻防兵力的机会。”
两名士兵相视一笑,拿起了手里的弓箭:
“可惜,晚了。”
北宸兵继续叫骂。
往常这个时候,新乡城门上的守卫对北宸军兵的叫骂,从来不回应,向来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这次,却当真了。
北宸军兵刚开了嗓子,新乡守卫便有了动作。
一排军兵整齐地瞄准两岸峭壁挽弓,北宸军抬头去看,便见两面岩壁被箭射过之后,便像哭了似的,积水如瀑布般顺着岩壁往下流。
原本北宸军兵还没有反应过来,并不觉得这两面流水会给大军造成什么危害。
直到成片的水流顷刻间汇聚于脚下,湿了鞋,乱了马蹄,他们在泥泞里拔腿逃跑,那人脚、马足就仿佛是被人灌了黄沙般,沉重如铁,让人让马行路艰难,溃逃无力。
那水是普通的雨水,只是地却不是普通的地。
新乡城外,泥地黄沙成片,雨天难以行军。岩壁常年受风沙侵蚀,表面亦都蒙了层黄沙。
大雍军兵开凿挖坑时,又刻意将岩壁上的黄沙刮下来积尘于大大小小的坑底,然后在每个坑的侧边凿开一个小洞,再用泥巴将小洞封住,这会以利箭攻击,那糊着的泥巴纷纷脱落了,口子一开,水流便带着黄沙一道顺流而下,
到了北宸军兵的脚边,便成了让其脚步错乱、难以自拔的一片黄泥浆。
雨过天晴之日,北宸兵却陷入雨日的泥泞中,难以自拔。
北宸人刻意避开了雨日进兵,却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吃尽了黄泥地的苦。
他们正忙着与脚下的黄泥作斗争,一排排齐整的弓弩手已经在新乡城门上待命许久。
同一片天空下,弓弩手们尽享着晴日下的好视野,北宸兵挣扎于雨后的透凉与泥泞。
占地利,夺天时,这一战,大雍守军只恨利箭不足,北宸军兵只恨跑得不快。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人马陷于黄泥,或还能各自凭借运气在箭雨中走脱,可军粮一旦被灌入了黄泥水......
用新乡军兵的话讲:
“那粮食渗了黄泥水,要想分剥出来,需得浸洗多回,想想都觉得硌牙。”
“这几日,北宸兵怕是连白饭都吃不上,哪里还有心思应战。”
经此一战,北宸军退避三尺,已经将大营移到了两壁之外的平地上,不再是兵临城下时那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反而刻意远离,与新乡城保持了一个安全可控的距离。
凌姑娘看完捷报,松懈不少。
紧着那十五日之约,这几日,凌姑娘从身到心都是紧张的。
没日没夜赶了两天路,人亦是疲乏。
眼下看来,她这新官上任的乌浓公主,似乎被完全排除在战机之外。
“陛下英明,运筹帷幄中,决胜千里外。”
大雍新帝牛刀小试两场便将所有外部缘由消除殆尽,向凌姑娘追问一个他想要的“缘于本心”的答案。
“照水,留在我身边,好吗?”
他赤诚且热烈的目光,让凌照水偏了眼目。
有些话,她看着荒野,看着旭日能说,看着他的眼睛却无论如何说不出。
凌姑娘此时手上尚有一封未拆的奏报。
奏报上的封条未解,可能新帝也未曾看过这封奏报。
她朝新帝亮了亮这封奏报,新帝示意她打开。
奏报晚来一步,里面的内容早有人提早报给了新帝知晓。
凌照水一边开封,一边猜测着其中的内容,又一场大捷,或又一次针对北宸军的计谋得逞,平添着大将军王光辉履历上的一笔。
凌照水对此已然不觉得稀奇,展开后自动充当起了一名属官,给新帝念起了那封并不算太长的奏报。
这奏报来自新乡县官,些许笔墨恭维后,县官奏报:
“承陛下宏德,应礼部征召,出使北宸的人选已定。此人博古通今,文才斐然,且仪表堂堂,口才出众,条理逻辑清晰,习得多国语言,且对我大雍官场和北宸王室都了解颇深......”
新帝得了礼部的口头奏报,有人揭了榜文,要坐这九死一生的大雍使臣。
至于详情,要等新乡县官将奏折呈上。
不久前,新帝刚刚拿到这封奏报,只知道使臣的人选定了,却还不晓得定了何人。
终归是大义之士。
他此刻听着凌姑娘念那奏报,隐隐却有些不对味。
果然凌姑娘尚未念出此人名姓,反而是先笑开了:
“竟是故人。”
“新乡这么热闹,我怎能不回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