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放了你。”
凌姑娘这般问,招她前来的碧草反倒有些吃惊了:
“公主,您这是?”
凌照水说,
“回去告诉你家神女,我愿意替她,只出于我与衣衣的私人渊源。”
她说着便命兰叶将关押着碧草的牢笼打开:
“你先快马回去,告诉你家主子,也告诉北宸人,就说,一切照旧,凌照水会准时赶到新乡边境。”
那碧草得了马匹,飞速便离开了。
望着她仓皇奔跑的身影,兰叶问道:
“甘心吗?”
“明知是个坑,还是不得不往下跳?”
凌照水望了一眼苍蓝的天穹,道:
“便就是个坑,我也要将它填平了。”
从押解之所走回新帝的马车,一路与军兵擦肩而过,凌姑娘赶到了些许不同:
“兰叶,咱们这是腿脚慢了?”
兰叶迎上,回答道:
“就在方才,陛下下令,令全军增速,先锋军要在九日之内到达新乡边境,全军行程不得晚于二十日。”
京都与新乡行路的距离,凌姑娘最是熟悉不过。
“九日?”
“陛下哪位将军作了先锋官?”
兰叶没忍住笑:
“是周将军。”
凌姑娘便也笑了。
笑过之后,才忧思:
“二十日,仍是不够啊!”
兰叶便继续解答道:
“陛下方才还做了两件事。”
“一道圣旨是命礼部侍郎傅柯羽即日出使北宸营帐,务必将北宸人拖上个三五日。”
“另一道是写给西淸达拉,令他不论用何种办法,一定要拖延住北宸狄亚娜公主的行程。”
狄亚娜公主不到,乌浓公主纵使按时赶到,也只能等着。
不得不说,新帝做这两件事,极大程度地帮凌姑娘化解了眼前的难题。
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还是兰叶一语道破:
“陛下英明,对付情敌最好的法子,便是让他们为自己出力。”
凌照水这才反应过来是哪里不对劲了,她看着兰叶:
“话说,你现在胳膊肘到底往哪?”
兰叶自顾往前走:
“你俩现在都已同住通吃在一辆马车上了,不分彼此的,我听谁的,又有什么差别呢?”
她先前一直不敢吐露自己兰叶的身份,便是忌着被旧主召回,不能再随侍凌姑娘了。
如今旧主新主成了一家,兰叶姑娘便也无所谓自己究竟是碧草还是兰叶了。
“所以,我们现在应该干点什么?”
凌姑娘回到马车上,新帝揽她入怀,时局的紧迫,仿佛都被车帘隔绝在外了。
新帝掀开一角车帘,漏进几缕闪耀的光线,天地光明尽收于帘内。
“看夕阳。”
凌照水咯咯笑起来:
“陛下许是当年在铜墙铁壁内关得愤懑了,才会格外向往阳光。”
新帝搂紧凌姑娘:
“时时回忆,便总觉得自己深陷在黑暗里。”
“像这般与阳光艳丽的光明处,紧紧搂着我的哝哝,倒像是做梦一般了。”
新帝说得满足,听到凌姑娘耳中,她觉得鼻子一算:
“是啊,曾经我也觉得那段时日短暂,不过是漫长年岁中短短一瞬的两三个月而已。”
“却没想到,我花了这么些年,咀嚼和消化那两三个月。”
生命的长度,诚然不在于长短,或许只在于相逢和遇见。
凌照水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此生漫长岁月,她不可能遇见那样一个少年。
新帝比凌姑娘觉悟得要更早一些。
“照水,我以为,这一次,你又要舍我而去了。”
凌照水转过身,面向他:
“不会了。”
“七年的光阴教会了我一件很重要的事。”
新帝问道:
“什么?”
凌姑娘捧着他的脸颊,一字一句道:
“七年,教会了我,要学会珍惜眼前人。”
“以后,纵使我要暂时的离开你,我也会清楚明白地告诉你。”
新帝听得心里暖暖的,突然,他脑中闪出了一个疑问:
“照水啊,为什么达拉这个外人知道我们有一段过往,远在异国的乌浓神女,也知道我们的事?”
“他们究竟是怎么知道的,是你告诉的吗?”
可是以凌照水的个性,她告诉达拉王子尚有可能,告诉素不往来的乌浓神女便实属蹊跷了。
对于这个问题,凌照水很难回答。
她思来想去,想来又思去,也只是说:
“这个答案,等殿下到了大雍边境,见到了那个人,或许便明白了。”
新帝细品凌姑娘的话,以为她扭捏半天不肯说出口的那个人,是乌浓神女。
那个人虽然野心勃勃,但她终归是凌照水的母亲。
新帝遂不追问,只把凌姑娘搂得更紧了些。
“陛下,你上次出征,也是如现下这般,为了赶路连驿站都不进吗?”
新帝想起当年,记忆竟有些模糊了。
“现在?算不得苦。”
如此行军安排,是出于全局的考虑。
如今的新帝,比起当初的肃王,成熟了不少,也泰然了不少。
正如他所说:
“行军苦,不算苦。”
当年肃王初掌军,只顾着赶路,连着赶了六七日,不作多余的停歇,直把兵部派给他的那些个老弱病残累了个半死。
后来切身体会到语速则不达的道理,便渐渐缓下行军之速。
等到了边境,果然,城池又丢了几座。
一边是老弱病残,一边是敌人的连翻进犯,新帝如今想起那些年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艰难,竟也不觉得苦。
“因为那些苦,都是值得的。”
为国为民,值得天下男儿抛头颅,洒热血。
凌照水这般听着,心中竟然也油然而生一股家国情怀。
体内乌浓血液影响不了她,新帝的情怀却能轻而易举地得到凌姑娘的共鸣。
凌照水内心哀叹,她一个不知落叶归处的人,竟然因为一个人有了家国情怀。
果然是嫁鸡,随了鸡。
“最苦的是,有期盼,却没有结果。”
猝不及防地,新帝望进凌姑娘的眼睛里。
她从他热烈而赤城的眼神里感知到,在新帝走过的峥嵘岁月,他吃过最深的苦头,便应该是自己。
“吃苦好啊,吃过苦,才知道甜头有多甜......”
车轴声声,红尘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