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乔流水 作品

第三百三十七章 想见

凌衣衣长到七岁,没有见过父母的真面目。

是乌浓神女亲自抚养她长大,教习她课业。围在她四周的,只有乌浓神女和她手下的圣使和信众。

从这一点讲,她似乎是一个被父母遗弃的小孩。

但她和那些孤儿还是有很大的不同。

七年来,父母一直通过西淸旧皇宫的那条密道给凌衣衣送东西,那些外面尘世中小孩子有的时兴的玩件和穿戴,凌衣衣都能拥有。

物件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她能感知到,父母是爱她的,只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要将她寄养在乌浓圣地。

凌衣衣从懂事起,便时常觉得有人会在暗中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刚开始,整个乌浓圣地会因为那个男人的闯入,如蒙大敌,严阵以待,后来便也渐渐习惯了,知道那个躲在暗处的男人,他只是想窥探凌衣衣的成长,并无意将家国之事与凌衣衣这个小小孩童混为一谈。

凌衣衣曾经试图冲着密道喊“父亲”,可男人回应她的次数寥寥无几。

他似乎有很多难言的苦衷,又似乎总是在等待一个时机。

至于母亲,她给了她生命,却从未出现在她生命里,甚至不曾来看过她一眼,仿佛已经将她淡忘了。

凌衣衣渐渐长大,懂的多了,对这件事不抱执念了。

阿嬷待她极好,几乎是予取予求,倾囊相授。姑姑们将她捧上了天,她在乌浓国享受到的是一呼万应的公主待遇。

凌衣衣早慧又极具天赋,性格隐忍又沉稳,小小年纪便显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极佳的洞察力和控制力。

自她懂事,乌浓神女便把乌浓一族一辈辈传下来的技能一点点地传给她。一些便连乌浓神女都无法掌握载在上古秘籍里的失传秘术,凌衣衣小小年纪却能很快参透。

极难被驾驭的西域狼蛛,也臣服于她身上天生的照水梅花香。

有了西域狼蛛,何须千军万马?

凌衣衣仿佛是乌浓先祖赐给乌浓王族的礼物,来带领乌浓族人完成数百年几代祖辈都未能完成的复国强国的梦想。

拥护小公主上位,是乌浓人上下一致的共识。

今日乌浓小公主独战北宸、大雍和西淸三支敌友之军,便是乌浓人向世人昭示她们新的领主,已经诞生。

“我不同意。”

循着达拉王子给出的轨迹,时隔七年,凌照水终于又站在了梅香的面前。

“原本我以为,我此生想要再见您,需得虔诚地烧香,向各路神佛许愿,然后等着您给我托梦。”

因为密道狭窄,凌姑娘先带了一队精兵进入乌浓圣地。

这一路,前端格外通顺,仿佛便是趁虚而入一场成功的偷袭;可走着走着,她便发现不对劲了,一路都没有看守,乌浓人哪怕人丁再稀少,也不会在这个时点,对西淸达拉毫无防备。

过了密道,到了乌川河,凌姑娘一回头,护卫她的一队精兵,都没有了影。

便只有她一个人站在梅林深处。

她一想便明白了,乌浓神女想见她,且只有她。

对于凌照水而言,乌浓圣地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但这里的梅林,却让她感到无比地亲切。

她的感官被眼前的梅林完完全全俘获了。

红梅潋滟,花开不败,梅香十里。

一花一木,仿佛让凌照水回到了曾经的凌府倚梅园。

那种久违了的家的感觉,一下子涌上心尖。

父亲灰飞烟灭了,家里等待她的,是乌浓圣坛上年华老去但风采依旧的母亲梅香。

如果梅香有一言非虚,那便是她的的确确是西域第一舞女。浑然天成的风骨和神韵,告诉凌照水,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如假包换,就是梅香。

梅香对着久别重逢的女儿用尽了平生最大的温柔笑意:

“照水,你终于回来了。”

她说话的语气就仿佛一个寻常的母亲,固守着一方故土,等待着远归的女儿。

“到娘身边来。”

她说着扬起宽广的袖口,向凌照水展示乌浓圣坛的奢华,乌水流觞的旖旎,以及梅开不败的瑰艳。

整个乌浓圣坛复刻了族人心中的乌浓国都:

以梅为尊,富丽神秘。

在这里,梅香是乌浓圣女,她可以呼风唤雨,可以翻云覆日,她可以重塑女儿心中遗失的一切美好。

“每当娘想你了,便会在梅林里添一棵梅树。”

林子这么大,却只种一种树,便是当年凌捭阖在凌府倚梅园种的那种红梅树。

无疑,现在的梅香可以给予凌照水很多,却无一,是凌姑娘自己想要的。

凌照水看到梅香的第一反应是:

她果然还活着。

纵使凌照水已然知道了那些尘埋于往事里的滔天阴谋,已然参透了乌浓神女金蝉脱壳的苦心和毒计,已然听太多人历数过白莲圣主可歌可泣的所作所为。

但直到这一刻,梅香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眼前,凌照水才真切的感知到,

那些发生的一切:荒诞的骗

局,父亲的抗争,母亲的炸死,都是真实。

凌照水仰视着乌浓神女,如今的梅香,圣坛上高高在上、操纵风云的她,才应该是她作为乌浓神女的本来面目。

凌照水不知道该如何唤眼前这个人,一句“母亲”她唤了十几年,本应成为一种绕于舌尖、随时可以脱口而出的习惯,可是七年过去,舌头便根打了结一般,“母亲”这个称谓凌照水再也唤不出了。

凌照水恍然,无论乌浓神女如今活得多么体面与自在,她那个冰冷美艳、仰人鼻息生存的母亲都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自己宁愿为她烧香,也不愿意像如今这般同她面对面。

相逢无喜。

一对血浓于水的母女,对面而立,尽显尴尬。

“您当真想念过我吗?想见我吗?”

“这么多年照水就生活在新乡境,而您就生活在与新乡一丘之隔的地方。照水不知道您还活着,可您在我身边布了眼线,您无比了然地知道我生活的点点滴滴。”

“我甚至把凌衣衣送到了您的身边,您收留了衣衣,却始终不愿意向我吐露您真实的身份。”

“敢问圣女,您当真如此迫不及待想见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