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城凌府后院,按照凌姑娘的吩咐,钟宅和凌宅后院相邻的墙上修筑了一扇拱门。
完工时,工部侍郎大大松了口气:
“不负重托,本官的乌纱帽算是保住了。”
工部尚书钟远道委其重任时的殷殷期盼之词,侍郎大人言犹在耳,时时不敢忘。
升职加薪,固在本职。溜须拍马,亦要抓住时机。
工部的人,个个兴高采烈,如同过节。
碧玉陪着凌照水验收成果,见了他们这副嘴都合不拢的样貌,奇道:
“不就是修了扇门嘛,瞧把他们高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一座宫殿拔地而起了呢。”
工程虽小,但此番改建的规格,有如所见:
上至颐养天年的元老,下至冉冉升起的侍郎,全在这儿了。
是教学,亦是传承。
微小处常见真章,工部对京都乱巷的革新之举,到了今日,才算收尾。
两边后院被一扇朱红拱门连通后,一改先前的局促,变得精巧又雅致。
修门,却不仅仅是修门。
从微小处着手,对院落中几处地方做了些卓有实效的改变。
看上去,却是连带着两处院落的风格,都焕然一新了。
凌家这边,回廊边植了树,荫蔽着树下的一桌四椅,不受日月的侵蚀。
常坐在这里的人,无论是困了,醉了,松懈下来后只剩惬意。
地上铺了防水的石阶,一路蜿蜒通向新修的门口,往前走,仍有相同石阶,就仿佛不是入了别家,只是进了另一重院落。
碧玉扶着凌照水,四处张望了一会,发现两边院落不止是颜色,还是风格,便连墙上移栽爬的藤,都是相通的。
给人一种错觉:
红杏出了墙,可墙里墙外都是一家。
凌姑娘不用问,便知道这些小心思,是合乎谁人的心意。
工部侍郎这回的差事,办得好,不在于砖瓦构建,而在于心思。便连钟老见了,都要忍不住夸一句:
“马匹拍得到位。”
钟宅院落中那口井,加修了井面,围着那井专门辟出了一个小园子,外头用藤编的篱笆围着,地面上原本黑色的星星点点被一层黄土埋了,撒了种子,不久便会有绿叶冒出。
凌照水“咦呀”了一声,静立一边的钟秋藏适时解释道:
“殿下种菜这灵感,源于泰山。”
青出于蓝,蓝也在试着随波逐流。
从她进了后院,一堆人杵着为其引路、充当介绍,一花一木,一砖一瓦,都能有意无意往那人身上引:
凌照水看钟秋藏憋着笑的样子,俏脸微红:
“钟老什么时候这般没有主见了,房子说让就让了,沟渠说挖就挖了。”
钟秋藏一本正经答:
“成人之美,是好事。老朽年纪大了,想积点阴德。”
两人心知肚明,井中水、园中菜,便如同凌府倚梅园中那些花开不败的梅树一样,都是摆设。
防的是外人,是家鬼。
跟在凌照水身后的旧仆们却受宠若惊:
“姑娘实在是太费心了,我们这些下人,食宿向来都是挤惯了的,哪里配得上住这样敞亮的院子。”
“咱们自家院子里这不还空着三五间房嘛,要不咱还是搬回去挤挤吧。”
碧玉顺嘴就答:
“不白住,这院子我们租下了。”
碧芳从屋子里头出来,嘴里嘟囔着:
“风水轮流转啊。”
“别说这小宅小院了,这后头偌大一片地,原本都是我们凌家的,我们少爷的。”
她说这话时,感受到来自凌照水的异样的目光,遂又加了一句:
“当然也是我们小姐的。”
可小姐,总是要嫁人的。
荣安县主不要凌洒金了,连带着凌家跟去的一干仆从都被赶了回来。
时隔多日,碧芳嬷嬷仍忿忿不平:
“那荣安县主嚣张跋扈,平远侯府处处看低我们大爷。”
“可若是我们凌家还是从前一半的光景,她荣安怎么敢把休书甩到我们哥儿的脸皮上。”
“想我们大爷,那可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嫡出,金科榜眼......”
凌照水原本听着这些牢骚话不觉得有什么。
只当是碧芳嬷嬷,心疼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哥儿。
这两天,碧芳嬷嬷的嘴似乎格外锐利,逮着什么都能说上荣安县主两句坏话,都能空口力陈凌洒金的委屈以及祖上的丰荫。
碧芳嬷嬷是凌照
水从新乡带来的人,是府里真真切切的老人。
她原本是凌夫人身边的人,呆在凌家的时长可以说,比凌照水都长。
当年凌家垮台的时候,碧芳嬷嬷是跟着凌夫人一道走的,这么多年也是一直跟着凌夫人,深受其器重。
她虽年岁比凌夫人小些,但到底是上了岁数的人。
原本凌洒金回京的时候,想把碧芳留在新乡养老。她自己不愿意,一定要随他们一道舟车劳顿,回到京都。
凌家兄妹因着她的这深厚情分,对其一直十分尊敬,磕碰之事大都由她去了......
这会凌照水不搭腔,碧芳嬷嬷还在继续嚼着舌根:
“听说这地底下挖出的东西,原本是我们老爷留给小姐的嫁妆。”
“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咱们这些凌家旧仆住在凌氏自家祖地上,竟还要交租赁银子,看别人的脸色。”
经她这么一挑事,一众旧仆纷纷伤怀:
“是啊,想当初我们凌府倚梅园的模样,便是比之仙境,也绰绰有余了。梅香千里,多少文人墨客向往的地方,如今竟成了这副模样。”
“可不是,傅公子那副成名作,画的不就是我们凌家的倚梅园吗?”
“小姐,倚梅园的地契如今就在您手上了,咱们真的不把它要回来吗?”
众人议论的功夫,碧芳嬷嬷已经挨到了凌照水身边,就着话头说:
“倚梅园是咱凌家的祖地,姑娘手上既有了地契,咱们占着理,便是去京兆府门前状告,咱们也是不怕的。”
凌照水看向她:
“嬷嬷当真以为,倚梅园是我想要便能要回来的吗?”
“照水可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皇家封禁之地,是非纷争之所,踩在万两黄金之上,走的每一步自当分外小心。
若说凌照水先前还有过冲动,不惧风雨也要将凌家这祖地要回。
如今这念头却早已打消了大半。
碧芳嬷嬷便是凌姑娘打消念头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宝地虽好,也怕分赃不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