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尹苏家满门被屠,我等如今怕是府里唯剩的活口了。”
那小厮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一刻也不想多停留,无奈被荣安县主束着,一气儿把他知道的全说了。
荣安感到难以置信,但看那小厮一副急于逃命的模样,又自觉他没有骗自己,遂问道:
“这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那小厮慌忙答:
“就在刚刚,小姐收到飞鸽传信,人立刻就不行了。幸亏住持来得及时,眼疾手快掐了小姐的人中,如今她还在屋里喘气......”
李红荼与凌洒金对视一眼,凌洒金接手屋外,荣安县主直奔屋内。不过一个时辰的光景,她此刻看到的苏揽月,与方才,已经是两个人了。
苏揽月脸色苍白仰靠在软塌上,眼眸一会眯着,一会却又突然睁大,荣安县主闯进屋内,她便跟没看到她似的,只专注在自己的神思中,喃喃自语:
“爹,娘,弟弟,是我害了你们呀。”
“我不该,我不该将那件事抖露出去......”
李红荼上前一步,想从苏揽月口中得到更多的讯息,可她一靠近,苏揽月本能地往后退,环臂自抱:
“别,别......别杀我。”
“都是晋王殿下他,指使我这么做的。”
荣安县主对这位城府不足、架子又大的皇长子没有什么好印象,她还要问:
“晋王,这里面又有晋王什么事?”
苏揽月心绪难平,她那好不容易喘平的一口气又堵在了心口上,险些上不来,一旁的住持见状,双手合十对荣安道:
“县主,不急于这一时。”
“横竖事情已经发生了,活着的人不能替死了的人去死。”
外屋有翻箱倒柜的声音,丫头小厮急于搜刮着苏揽月的细软,树倒猢狲散,便也顾不上体面了。
有忠仆哭着阻拦:
“那可是夫人给小姐的坠子,如今怕是遗物了吧。”
人人忙着奔赴自己的命运,深恐晚了一步,便要被苏家牵连、万劫不复,
“拿来吧你,小姐,她如今还算哪门子小姐?”
“咱们这些人给他苏家当牛做马一辈子,没落着什么好下场,如今各奔东西了,拿他苏家一点盘缠逃命又怎么了。”
“就是就是,值钱东西都藏在哪里了?赶紧拿出来,我们好上路。若是还藏着掖着,我们就要去扒小姐身上穿的那身缎子了.......”
苏小姐出趟门,所带细软不多,如此哄抢下,几乎分毫不剩。
凌洒金站在院中,看着往来人争抢的嘴脸,他好似被时光定格住了,半点不能动弹。
曾几何时,他也曾幻想过这样的场面,晚上又时常被这样的场景惊醒,但那些虚幻的想象都及不上眼前的真实。
凌洒金大喝出声,指着其中一个小厮道:
“放下,你要走便走,把那东西放下。”
李红荼刚好从厢房里面出来,她一眼就认出了虎口中夺回来的那物件:
那帝王绿的玉坠是多年前进士宴上,新科榜眼凌洒金卖弄才情、拔得头筹后得到的晋王殿下的好彩头,水头好,分量足,是难得的好物件。
凌洒金对这些东西并不在意,那时苏小姐要这彩头,他便随手给了她。
时隔多年,兜兜转转,这玉坠子竟然又回到了他自己的手上。
如此也便意味着,苏小姐这些年时时带着这块玉坠。
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凌洒金的心头,他看到荣安县主接过了小厮手上的玉坠,拿在手上若有所思道:
“想不到这苏姑娘还挺长情的。”
荣安县主刚才动了武,红色长鞭随意地悬挂在腰间,几乎与裙面同长,随着她的走动,长裙飘摇风情万种,两端垂落的长鞭偏又时刻地提醒着凌洒金,
这个女人不好惹,很不好惹。
祸从口出,凌洒金斟酌了很久,最终在李红荼晃荡着玉坠走近自己时说道:
“这玉坠确实是我当年送给苏揽月的,不过我也是刚刚知道她这么多年一直戴着这玉坠子。”
“红荼,你听我说,现下没有任何人、任何东西能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这小小的玉坠子说明不了什么......”
他说着便伸手去抢夺荣安手上的玉坠,意图毁尸灭迹,让它立马消失在李红荼的眼中,谁知扑了个空,荣安换了一只手拽着那玉坠:
“说明不了什么?凌洒金,这东西非常能说明问题。”
她反复端详着那玉坠子,左看看,右看看,打眼瞥见凌洒金的
眉心已经蹙成了一团:
“帝王绿啊,还配了根绿丝绦,这是嫌自个还不够绿吗?”
荣安有意这样说,凌洒金才发现那玉坠子当真是从丝绦到环扣都绿了个通透,他想起来当初苏小姐新得了这块玉坠,美得跟什么似的,日日将其饰在罗裙外头,还曾讨得过自己的夸赞:
“揽月,你穿这身白裙子,配这绿坠子,真美,浑身上下如同罩了一层月光。”
凌洒金想到这里,鄙夷地“呸”了一声,为曾经有眼无珠的自己,却听荣安县主笑了:
“夫君当不必如此自责,这东西原本同你也无甚关系。你啊,充其量不过是个传手。”
她说着,又补充了一句:
“绿且不自知的那种。”
凌洒金不明所以,便听荣安县主继续道:
“晋王殿下将这价值连城的帝王绿作了你等进士竞才的彩头,原本我还很纳闷,以为是狭私之人难得大方了一回,如今却明白了,这哪里是彩头,分明就是封口费。”
李红荼如今觉着,当年苏揽月肯豁出去所有,跟了这位晋王殿下,当着未婚夫的面,与其私相授受,在未婚夫最得意的进士宴上与其纵情欢好一场,甚至还未其诞下一个孩子,也并非完全无法理解。
至少这玉,绝对是一块好玉。
云韶宫中的花魁娘子,即便勤勤恳恳耕耘一辈子,所得藏私也未必能比得上一块帝王绿。她苏揽月如此自甘堕落,又如何配得上凌洒金纯洁无瑕的爱慕,她的身子,她的情感,便只配用一块冰凉的玉坠来衡量。
一块帝王绿,当是高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