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乔流水 作品

第五十三章 破落户

凌洒金将荣安县主的手放归远处,有深深的无力和挫败感涌上他的心田,和那肆意的酒气一起作祟,致使他对李红荼说出了成婚以来的头一句重话。

他的这般转变,令李红荼始料未及。

她就着软榻站直身子,平视丈夫略显躲闪的眼神,高声质疑道:

“所以你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想的吗?”

“凌洒金,这么多年,你对我,便只有亏欠吗?”

又苦又浓的汤药迎合了吃药之人的本能意愿,被荣安县主一把推倒,扫翻在了地上。

她苦笑,自己这般一厢情愿、作茧自缚,原来落在丈夫眼里,便只有亏欠。

李红荼踟蹰与踉跄的样子、怅然与失魂的神色,令鼓足了勇气前来兴师问罪的凌洒金有些泄了气,声量也不觉小了许多:

“自然还有些别的。”

荣安县主目光里重新燃起了希望,她望向他便如同抓住了最后的稻草。

可惜,那不是稻草,那是朽目。

凌洒金耿着脖子,娓娓道:

“县主于洒金,有知遇之恩,有提携之意,有帮扶之心......”

他说得越多,荣安县主的脸色便越差。

最后,她像是听够了,终于死了心,意兴阑珊打断道:

“说吧,苏揽月同你说了什么,你这般着急前来兴师问罪又是为了什么?”

提起这茬,原本已经偃旗息鼓的凌洒金瞬间又来了劲,

“与苏姑娘无关。”

“是洒金有事想向县主讨教清楚。”

荣安县主冷哼一声,便是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时候,他亦不忘为苏姑娘开脱。

他对苏姑娘的维护之意似乎已经根植于骨子里,行成了一种无可泯灭的行为惯性。

让后来人嫉妒,且难堪。

荣安县主重新落座,神色淡淡:

“你问吧?”

李红荼猜测,他这般来势汹汹,多半便与他那宝贝儿子有关。

他当初苦求她接纳那个孩子,几乎用尽了死缠烂打的手段,任打任骂就是不松口,后来又在院子外的回廊外跪了整整两天。

终究是李红荼心软了,唤他进了屋。

荣安虽无一句话承诺,但凌洒金惯知其直肠子的秉性,知道她能唤自己进屋,便已然消了气。

而后慧妃突然下旨接凌三川入京,平远侯眉头皱得老高,侯夫人哭得昏天抢地,荣安的哥哥们挨个将凌洒金耳提面命数落了一遍,唯独荣安,似乎淡忘了这件事。

她一门心思便是求子,夜夜缠着新郎官配合。她看重自己的骨肉亲缘,对于旁人的,似乎也不甚在意。

凌洒金如今才知道,原来她早有打算:

“你......你为什么要加害我的儿子?”

荣安县主闻言一阵错愕,便听凌洒金继续道:

“外面人都说,你在百威楼雇了杀手,要截杀我的儿子凌洒金。”

荣安县主搞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几乎都要笑出声了,她歪在软塌上,冷冷开口道:

“外面人是谁?”

不等凌洒金牵连旁人,她便自个答了:

“不就是苏揽月苏姑娘吗?”

凌洒金的话题在儿子身上绕来绕去,李红荼的心眼却在苏揽月这里绕不出去。

他着急万分:

“你怎么又扯苏小姐,都说了,同她没有关系。咱们谈论的,是凌三川的事情。”

李红荼一听他又要把苏姑娘撇开,也不干了,往腰间一抽,长鞭置地,不依不饶外加气势如虹:

“她不嚼那舌根,你怎么会知道?”

凌洒金听这话音,恍然大悟:

“果然是你。”

“你叫我下衙便归家,不与同僚交际,又严禁府中诸人的口舌,为的便是要叫我闭目塞听,不闻窗外事,是不是?”

“今日若非苏小姐告知,我凌洒金便连自己儿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李红荼气极,案桌上一应用具早已被她扫落在地,手中长鞭伸缩几度,但她今天却不想对凌洒金动手。

她觉得他陌生,便如同他看待她一般,失望写满荣安县主略显苍白的脸颊:

“凌洒金,咱们相交多年,夫妻一场,你便是这样看待我李红荼的吗?”

凌洒金还要逼问,却从李红荼往日张扬的眸色里瞥见了一缕不一样的神色,

他感觉,那似乎是悲伤。

可是,怎么可能呢?

荣安县主李红荼万事顺遂,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怎么可能会有这般浓重到化不开的

悲伤呢?

他们已然成婚,事实胜于一切,她为何如此在意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呢?

凌洒金不说话了,荣安却好似有千言万语想要控诉:

“凌洒金,我等了你七年,我不顾全家反对嫁给你,我苦求父亲把你从新乡边远之地调回京都。你却已经瞒着我有过妾室,生了儿子,不仅如此,你还同你的青梅竹马私相授受不断,毁了我们的婚礼,毁了平远侯府的口碑。”

“凌洒金,如果这一切只是我李红荼的一厢情愿,那么我......”

月余来,因为凌三川的存在,凌洒金听侯府人说的最多的话便是要荣安与自己和离,他一腔孤勇时,自认为已经做好了与平远侯府脱离干系的准备。

但眼下,当他即将亲耳听到荣安县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他却害怕了。

他唯恐荣安将两人的结局定论,不及过脑,慌乱中接口,便有些口不择言:

“李红荼,有些事我不说破,你别以为我全然不知道。”

“京都城里人人都知道,慧妃娘娘对你李红荼青眼有加,你是慧妃看在眼里的肃王妃。可你,为什么没有嫁给肃王,反而嫁给了我凌洒金一个边陲小吏?”

凌洒金逢家道中落,饱经人情冷暖后早不负少年桀骜,他早已在一次又一次的冷遇和挫败中知晓:

“凌洒金有自知之明,我怎么可能比得上天子骄子的肃王殿下呢?荣安县主舍肃王殿下,舍唾手可得的肃王妃之位,下嫁给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边陲小官,自然是有旁的不得已的原因。”

他这般说辞,果然打断了荣安县主即将出口的话,她难忍一时好奇,追问道:

“什么原因?”

凌洒金本无意揭人短处,但话到了这份上,却已是覆水难收了,

“县主患腿疾,自然不能再嫁高门。凌洒金罪臣之子,承了侯府贵女下嫁的厚恩,官路畅通。往后岁月,凌洒金自然要对侯府和县主感恩戴德。便是县主有什么残缺,凌洒金也不能说什么。”

这些隐僻之事,凌洒金原本是不知晓的。近日平远侯夫人因凌三川一事伤了心,无意中向身旁亲近之人吐露,才叫晨昏定省的凌洒金听了去。

荣安县主李红荼闻言,不负方才的气性,反而冷冷道:

“有平远侯府的门楣在,我荣安便是断了腿,也不至于要便宜你一个破落户。”